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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這才是我朱元璋的兒子”,接到錦衣衛的密報,皇帝朱元璋並沒有像錦衣衛副指揮使所擔心的那樣大發雷霆,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微笑來,讓兩個錦衣衛百思不解。

有幸一睹天顏,又得了百兩銀子的獎勵,還聽皇帝親口宣布即將對北方各道上錦衣衛進行嘉獎,信使千恩萬謝地與自己的長官退出了宮門,回味着浩蕩皇恩,身上的骨頭也輕了幾分。目光之外,突然發現上司的臉色陰情不定,連忙把剛才收到的寶鈔從懷裡掏出來,點出五張十兩的,恭恭敬敬舉到錦衣衛副使面前:“肖大人,虧得肖大人栽培,屬下得以目睹天顏,這點小意思,還請大人笑納”!

這兩年國庫充盈,朝廷逐漸回收寶鈔,新鈔發行量和貶值幅度都得到一定抑制,信譽也比以前好了。偶爾傳來大勝消息,寶鈔在民間市值還會有小幅度反彈,現今於民間雖然比不得銀票和現銀兌換比例那樣一兩換一兩,也能大約能抵到六錢以上。其時官員俸祿低廉,五十兩已經抵得錦衣衛一般軍官半年收入,不可謂之不重。

姓肖的副指揮使看了屬下一眼,搖搖頭說道:“你自己收好了吧,我現在還不十分需要這東西”。

“大人”,信使面色一窘,以為長官嫌少,哆哆嗦嗦又從懷裡再掏兩張寶鈔,猶豫一下,咬着牙又從僅剩的三張寶鈔中抽出一張來,捏了捏,咽了口吐沫,再次舉到上司面前。“大人別見外,大人對屬下愛護有加,屬下對大人孝敬一點是應該的”。

肖副指揮使輕輕的把信使的手推開,笑道:“命換來的銀子,你以為容易么,好好自己收着吧,你家大人我銀子多着呢,再從自己弟兄身上刮,也太沒義氣”!

信使訕訕地把寶鈔收起,不知自己是哪裡犯了錯,他入行不久,還沒見過當官不愛錢的。錦衣衛獨立於國家軍隊之外,官吏自成體系,等級森嚴,如果不小心得罪上司,一輩子不得升遷不說,搞不好專門被派出執行些去得歸不得的任務,死都不知怎麼死的。如果能在京城錦衣衛使司巴結得一個大官替自己說話,則頂頭上司找自己麻煩時也會留些情面。萬一打點得當,陞官也會迅速。耷拉着腦袋思量一會,輕輕帶了帶馬頭,讓自己的坐騎慢上幾步,屁顛屁顛地跟在上司馬後,討好地問道:“大人,您幾點交班,屬下不着急回去,明日在河上高攀做個東道,請大人聽琴,不知大人喜歡的是哪家的畫舫”。

畫舫聽琴,是近幾年京城流行的斯文勾當,當京官的不方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公然收受下面好處,通常會指定一個畫舫、酒樓或古董店做代理,送禮的人擺着請客聽琴或觀賞字畫之類的名號,把客人或者客人的親信請到畫舫、酒樓或古董店,吃一餐小則紋銀十兩,大到上黃金上千不等。其中利潤,隔一段日子以分紅名義悄悄轉回受賄者口袋,收者受者彼此都心照不宣。萬一被御使彈劾了,官員們還可以把罪過推到遠房親戚頭上,說自己一概不知。那遠房親戚下獄或殺頭在所難免,受賄賂的正主卻頂多領一個治家不嚴之罪,只要不讓朱元璋本人動了怒,通常貶上幾級避避風頭,慢慢還能坐回原位。信使顯然是此道的外行,真心想請客,也不能當面打聽人家的巢穴,打賞京官們遠房親戚些銅子兒,那些親戚自然會指點你去哪家門臉,若是需要當面會談,還能巧妙的安排雙方“偶遇”。

“算了”,姓肖的副指揮使顯然心中有事,好言拒絕了信使的提議,嘆了口氣,低聲說:“這年頭不比先前,上邊看得緊,錦衣衛雖說是替皇上辦事兒,也不能作得太歡,你還是抓緊回去復命吧”。不在其位,不知其危,站在他這個位置,每天和天下皇帝的耳目打交道,知道的東西自然比一般官員和地方上的密探多些。皇上發現戶部和工部帳目不對,已經暗中下令錦衣衛嚴查官員行賄和舞弊行為。這當口上收受賄賂,秦淮河上賞花,不是找死么。朝廷上明着有審計司,暗中有錦衣衛,怎就那麼容易躲過去。話說回來,出了事,那些有實力有人擔待的大員還可能矇混過關,自己這一個小小錦衣衛的副使,真被抓到了還不是午門外剝皮,給做了儆猴的雞兒。

對面遠遠的傳來一陣馬蹄叩打水泥路面的響動,一哨人馬簇擁着輛馬車疾馳而來。肖副指揮使看見迴避招牌,趕緊帶着屬下閃開主路。幾十個利落漢子帶着風從二人面前晃過,押在隊末的人看了他們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是舊識,極其輕微地點點頭,算作招呼。

拉車的四匹挽馬品種極為罕見,刷洗得乾乾淨淨栗色鬃毛,不見半點雜紋,步伐急促而不失均勻,如舞蹈般優雅。馬車裝飾簡單中透出華麗,幾隻白銅打造的仙鶴嬉鬧於車箱之側,星光下振翅欲飛。信使自北方來,看過北平富商商那出行的陣仗,也算識貨之人,低聲向上司打聽道:“肖大人,這是哪家駙馬的儀仗,看樣子是去皇宮的,這麼晚了,皇上還要召見女婿嗎”。

肖副指揮使收回羨慕的眼光,又嘆了一聲說道:“哪家,還不是平遼侯武大人的,不但是皇帝召見,我估計是皇上要召見武大人,皇后就捎帶着把乾女兒也叫進宮了。嗨,都是武將,靠拳腳吃飯的,人家武大人的命就這麼好,年輕輕地就揚名塞外。哪像咱們,整天躲在陰影里見不得人,還得看對主子,一旦站錯了隊,挨刀都沒有給喊冤的”。

“站隊”?信使心裡一陣迷惑,難道盡心給皇上賣命還有錯嗎。想想上司說的‘命換來的銀子’之語,背上漸漸冒出一陣冷汗來,在初夏的熱風裡陣陣發冷。自己這撥子人是奉皇上密令監視蒙古新取之地官員和軍隊的,燕王早就知道自己這一伙人的存在,並默許了錦衣衛們的種種做為。現在朝野都知道太子功勞大,奪嫡之事應該不會發生吧。但帝王家的是非,誰能說得清楚,以後說不定哪天皇上高興了,讓燕王做了天下,自己這些監視過燕王的人,會留全屍么?

“大人,小的想求您件事情”,想到今後下場,信使假做突然想起來般隨口說道。

“講”!

“小的家中老母身體一直不好,這次事完了,小的想讓請您知會我們王長官一聲,允許小的回家在老母身邊盡幾年孝”。

“知道了,我看着辦”,念在這個屬下剛才恭謹的態度上,肖副指揮使低聲允諾。心中暗自遺憾,你小子小兵一個,想溜就溜,我能跑哪去。現在天下最富庶的北平是燕王封地,遼東遼北三省只有一個遼王還歸燕王節制。天下之刃震北軍受燕王調遣,前幾天朝廷又把威北軍的指揮權交給了原震北軍大將常茂,那大嗓門老常雖然表面上看着和太子燕王交情都不錯,誰知他心裡向著哪個多些。天下六軍,太子有安東靖海兩軍,燕王佔了震北威北兩軍,真打起來,平南、定西二軍還不一定幫誰。咱這些做鷹犬的,只能自求天下不亂,神明保佑,祖宗有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