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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界港沉醉在朝霧之中,木屋、樓台、丘陵、田野俱消散在煙嵐里,大內家整齊的戰艦隨海浪輕搖,似乎還流連於昨夜的睡夢。站在岸邊,可見商船船頭影影綽綽有人在活動,那是早起的水手在擦洗甲板。一縷陽光突現,海水和天空瞬間被染成淡紫橙黃,濃霧“倏”地被消融掉,白帆、翠樹、人群、飛鳥在淡紫色的陽光下逐一顯現出來,還給千年港灣一片沸騰的生機,。

新田俊男眯縫起被陽光刺痛的雙眼,疲憊而自豪地看着水中的戰艦。這些大傢伙,老子供養了你整整二十年。為了這支艦隊,他的六十石年俸實際發到手只有三十石,從兩百石家族中嫁過來的老婆跟他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前年惦記着娘家的繁華鬱鬱而終。為了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他白天要看守港口,晚上回到家中還要做些竹器補貼家用。好在南北兩界是全日本最繁華之所,他製作的竹器尚不愁銷路,隔三差五就有商販到他這位武士老爺破敗的家門前來放下一串中國錢,把他熬夜做好的東西收走。

二十年了,手中的刀和他都老了,想當年追隨國主大內弘世激戰豐前,大內家水師何等威風,可恨那松浦水師卑鄙無恥,居然想起用夜襲的招數。想到那一夜的大火,新田俊男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二十年了,那火中痛苦的呼救聲宛如昨日。

報仇的日子就要來了,大內家卧薪嘗膽二十年再組的水師已經重現輝煌,而他們的對手這幾年為了南朝生存不顧自身實力到海上去招惹大明艦隊,主力艦基本上都沉入了大海。陸上,九州探題今川貞世節節進逼,已經克複了九州大部分領土,失去海上收益的南朝如風中慘燭,熄滅只是舉手之間的事。曾經不可一世的南朝征西大將軍懷良親王今春在筑前國矢部的深山裡切腹,更加快了南朝滅亡的腳步。

等明年開春,老子要隨艦隊南征,完成將軍的最後心愿。新田俊男握着口袋中幾個洪武錢默默盤算着,把南國那些不開眼的傢伙的財產全收過來,大家每人分一些,把二十年的付出連本帶利收回來。那邊寺院手中存的中國錢多,剛好拿回來花銷。如果有機會,抽冷子再到中國去搶一把,前些年去中國搶劫的人據說都發了大財。想到銅錢,新田俊男口水都快流了出來。最近多做了些竹器,估計能賣一些錢給女兒買件衣服。那要命的商販這幾天說是去九州了,怎麼還不回來?怪了,怎麼這幾天去南邊交易的商船一個沒有回來,難道那邊又起風了嗎,往年這時候沒聽說起風啊!。

太陽漸漸升高,海面上浮光躍金,眾多在瀨戶內海做生意的商船開始升帆,水手們整齊的號子聲驚起一群群海鷗,呼啦拉遮天蔽日,甚是壯觀。

“不對,在那遠方海鷗的翅膀下面是什麼”,新田俊男憑藉三十多年的軍旅生涯敏銳地感到了危險。

“海市蜃樓、海市蜃樓”!身邊的人發出興奮的呼喊,邊喊邊向大海拚命地揮手,看到海市蜃樓的人將獲得一生花不完的財富,古老的傳說讓人們瘋狂,匆匆的行人和忙碌的水手都停住了身形,一同加入到歡呼的人潮中。

海市蜃樓越來越清晰,那天國的仙舟巍峨壯麗,比石山城的堞樓還高,高聳的雲帆直插蒼穹,船頭劃開蔚藍的海水,劈波斬浪向界港駛來。

“敵襲”!新田俊男大喝道,“混蛋,不是海市蜃樓,敵襲”!

沒有人理會他的警報,大多數人陶醉在發財的夢幻里。那隊仙舟彷彿聽到了歡呼聲,緩緩調轉船頭,用側舷對正港口內的戰艦。戰艦上的提督猛然醒悟,帶着哭腔命令水手快快解纜繩,升帆。

“敵襲”!終於有人聽到了武士們的吶喊。

碼頭上亂做一團,男男女女不顧斯文,抱頭鼠竄。

來船從容地拉開舷窗,露出黑洞洞的炮口。隨着驚天動地一聲巨響,海面再次被煙霧所籠罩,*港口外側的幾艘戰艦還沒來得及升滿帆就被打得千瘡百孔,海水打着漩渦從破碎的船舷處倒灌進來,驚惶失措的水手顧不上救火,隨便抱起一件木器跳入水中,拚命向岸邊游去。沒等他們游出多遠,戰艦冒着濃煙沉入水底,巨大的漩渦如八歧大蛇之口,把來不及逃生的人統統吞下,須臾漩渦散盡,紅色的血,白色的泡沫咕咕冒上來,再次被落入水中的炮彈送上天空,於陽光下映出詭異的顏色。

“打,給老子狠狠地打”,小霸王方明謙大聲命令,“打旗語,凡是浮在水面上的全給老子沉到水下去,凡是敢還擊的全給老子送到天上去“!

副官領命,鎮遠艦的瞭望台上彩旗揮舞,隨着彩旗的節奏,炮火雨點般傾泄到港口中,碼頭上。

“乒”,終於有炮台醒悟過來,徒勞地向海中開了一炮,炮彈打出五百步,還沒夠到距大明戰艦一半的距離就落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乒、乒、乒”,幾枚炮彈一齊飛來,落到炮台四周,笨重的銅炮隨着泥土飛上了天空,陽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重重地砸入碼頭上的魚肆。把木屋砸得東倒西歪。倖存的漁夫抱着腦袋到處躲藏,心中咒罵著老天為什麼降下如此橫禍。

幾艘受傷的日本戰艦搖搖晃晃駛出港口,拚命向大明艦隊駛去,*上去,*上去,只有*近才能還擊,他們那不能超過五百步的火炮在如此遠的距離根本就是在放歡迎焰火。方明謙哪會給對手留下反擊機會,艦隊來回兜着圈子,側舷上的火炮輪番發射,巨大的水柱把敵船沖得忽起忽落。

一艘日本戰艦沉了下去,絕望的水手哭喊着消失在煙波中。第二艘沒堅持過五分鐘,隨後步入第一艘尾流,第三艘……,第四艘…,斷桅殘檣冒着煙浮滿海面。

“轟”,一艘戰艦被擊中火藥倉,桅杆、船舷、帆布、水手的殘肢一同飛上了天空,伴隨着炮彈落下來,被炸開的巨浪托起,又再次落下……。

“*近,用力劃,*近”,大批舢板衝出港口,船上的武士奮力劃漿,把舢板操作得如水面上打跳的海豚般靈活。坐在船中不划槳的武士身上綁滿火藥,他們要衝上去和對方同歸於盡。

“笨死,這麼多年就不會換個新花樣玩”?方明謙在望遠鏡中看到了對方的敢死隊,嘴角上浮現几絲輕蔑的微笑。這種沖入敵軍艦隊中縱火的把戲是他當年的拿手買賣,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年還有人敢班門弄斧。

“吩咐各船注意不要讓對方*近,用火銃招呼客人”!

為了防止煙霧遮住隊友的視線,彩旗和彩燈同時在主艦上升起。手癢多日的火銃手趴到頂舷上,探出等待已久的槍口。

三百步、兩百步、一百五、“放”!,水手長一聲令下,排槍整齊地響起,衝過來的武士如被割倒的蘆葦般從舢板上掉下去,血,染紅了清澈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