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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戰,草木含悲,風雲變色。

直到多年後,牧人依然不敢在當年的戰場附近放牧,每到晚上,幽綠的鬼火開始大片地閃爍,彷彿大隊人馬挑燈夜行。野狼在草叢中發出凄厲的哀嚎,聽之如聞鬼哭。

不到二十日,近四萬人埋骨於此。

“這是第一次火器大規模集中使用,宣告了熱兵器時代的開始”。多年後,在軍校課堂,徐增壽對着一群剛入校門不久,渴望建功立業的年青面孔,誨人不倦。

“戰車,經過近千年的沉睡,重新走上了戰場,不光是為了對付騎兵而存在,而且成為攻城拔寨的利器。火炮的集中使用,成為作戰原則……”。

“你們可以找出此戰的很多失誤,但你們要記住,這是第一場冷熱兵器之間的對決,雙方都沒有經驗,因此,指揮部門的臨敵應變能力,成為取勝的關鍵,陣而後戰的模式,徹底被打碎,岳武穆當年提出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勝負之道,得到充分的驗證。”。

“這還不是此戰表現出的最高智慧,我認為此戰的最經典部分,是教材中沒有說的,但是與結果緊密相連。大家要記得這個人,”他在磨砂玻璃黑板上大大的寫下了一個名字“陳士泰”。“僅此一役,足以成就其不朽功業”。

“因為此人的存在,此戰不僅成為大明收復遼東主權的開始,而且成為大明民族和解的開端,作為軍人,我希望你們記住,軍人的責任是保家衛國,而不是去發動戰爭”。

“不要陶醉於此戰殺敵的數字,無論敵我,每個數字,都是一條生命,都代表着一個士兵,捍衛了他的榮譽”。徐增壽講着,白須飄蕩,思維又返回到關外,那數年的指點江山。

那天,他作為先鋒部隊,奉命對撤離戰場的高麗人做試探性追擊。

朱棣把自己的近衛團,以及一直未投入戰場的三千人預備隊交給了徐增壽。徐增壽換了匹戰馬,擦了擦臉上的血污,領命而去。協助他的是張正心,武安國的得意弟子,最年輕的軍官。近衛團是臨出關前特地從抽調好手組成,作為指揮部的護衛,也是武安國為了防止重蹈懷柔城外朱棣深陷敵陣的覆轍而設。

萬馬軍中,斬將奪旗者,震北軍中,唯有常茂。

用兵謹慎,履平地若危,聞驚雷而無懼,非徐增壽莫屬。

至於武安國,那是震北軍的主心骨。待到此人出場,已經意味着和對手比大小,一局定輸贏。

那場追擊戰,永遠讓徐增壽銘刻在心。

永遠不要低估你的對手,他們擁有和你一樣的智慧和勇氣。

徐增壽的馬隊衝過硝煙,接近高麗大營。先前的炮火遮斷給追擊造成非常大的麻煩,一個個大坑使隊伍不得不變得凌亂。

“停,整隊”,徐增壽揮揮手,傳令兵立刻打馬奔向各個中級指揮官。一面面旗子高高豎起,近衛團各營按兵種交差集合成陣。雖然事先已經得到斥候的確切報告,高麗大軍已經迅速向遼陽方向退卻,徐增壽還是小心的停住了隊伍。

“張團長,派一個連的騎兵試探攻擊,騎步兵做攻堅準備”。

“得令”,張正心清脆得回答一聲,招呼出一連騎兵,迅速地向高麗營寨*近。

大寨死一般寧靜,焚燒物資的濃煙打着團竄向天空,風吹旗子的烈烈之聲清晰可聞。

四百步,三百步,兩百步,嗖,嗖,嗖,弩箭破空聲若急雨。一個人立,戰馬將張正心拋到馬下,紅色蒙住了天空。

撤,騎兵迅速調轉馬頭,兩名護衛將張正心拎上馬背。身後,亂弩齊發。再堅實的鎧甲也抵擋不住弩箭的近距離衝擊,只一個接觸,四十多名戰士飲恨沙場。

“有陷阱,鹿砦太高,馬很難躍過去”。揉着肩膀,張正心痛苦地回報。若不是按曹震師父的指點,遇到伏擊時緊急提韁繩,今天他就在劫難逃。

“變陣,步兵強攻,馱炮掩護,高麗人沒留下多少斷後的人馬”,徐增壽沉着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從剛才的弩箭密度來判斷,敵人不會太多,估計是留下來斷後的,其指揮官很聰明,充分利用了陣地的優勢。

俄頃,近衛團改變了陣型,一隊騎步兵下馬,豎起一簌簌矇著鐵皮的長盾,五、六個人一組,緩緩地探索着*近高麗營寨的路徑。每組盾牌後面,都兩個士兵貓着腰,手中緊握一根長長的鐵筒子,那是專門用來投射手雷的擲彈筒。

馱炮開始發威,這是專門為騎步兵配備的小炮,但非常輕便,僅五十多斤,可綁於馬背之上。缺點也很明顯,威力小,射程只有六、七百步。

鹿砦被炸毀,一個個躲避不及的高麗士兵被炸得凌空飛起。但炮彈沒落到的地方,仍然有人扣動了弩機。

弩箭“兵、兵、砰、砰”地打在長盾上,持盾的手因緊張而變白。偶爾有箭越過盾牌,將士兵射倒,旁邊的人顧不上停頓,把傷者或死者的屍體推到一邊,繼續前行。隨着慘叫聲,有人踩進了陷阱,沒被同伴拉住,竹籤突起,一條生命在上面徒勞的掙扎。沒有人回頭,戰鼓已經響起,前面即使是刀山,也要踏過,這是士兵的責任。

一百步,一片黑鴉鴉的手雷帶着火星飛上了天空,落下,天地間瀰漫起一片泥土的黃色。

營寨着火,燃燒,黑煙滾滾。依然有弩箭從黑煙中射出,突然,一道白光從濃煙中射出,一隊大明戰士被擊中,飛出隊列之外。

是投石車,重逾千斤的巨石下,不可能有人倖免。

後方,幾枚炮彈急急射出,將投石車可能存在的地方炸平。

盾牌叢林稍稍滯了滯,很快又繼續向前。前進,擲彈,前進,再擲。每一步,都有人倒下,路,用屍體鋪就。

終於,盾牌越過了寨牆,在身後留下了一條用鮮血染紅的進攻之路,宣告總攻的開始。

一聲怒吼,騎兵踏着戰友熱血,閃電般插入高麗大營。刀光過處,慘呼連連。

馬刀舉起,把對手砍倒,馬蹄踏落,將對手踏成肉泥。為數不多的守軍倉促結成的槍陣根本不堪一擊,很快被擊碎。騎手在高麗大營中往來衝突,清理躲在營帳後放冷箭的殘敵。

守軍正如徐增壽判斷,不足五百,而就是這五百餘守軍,讓震北軍付出了近百條戰士的生命。

以後每追十餘里,都會有一夥高麗士兵阻截在前,強弩,火炮,滾木雷石,斷後者充分利用着各種地形。進攻者士氣如虹,防守者破釜沉舟。

整整一天,徐增壽只前進了五十里。平日沉靜的他,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令人震驚的是,斷後的高麗士兵幾乎個個都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明知阻擋不住他的馬蹄,也要拼上一拼。有傷兵竟然倒在地上裝死,在大明士兵*近時,提刀躍起,和對手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