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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初歇,玄武湖畔,煙波浩淼。大江小河,白水奔流。

岸上的出租馬車生意頓時好了起來,到處可以見四輪馬車風馳電掣一樣在街上奔跑,伴着叮叮噹噹的車鈴聲,泥水濺起老高。來不及躲避的行人可就遭了殃,剛漿洗的衣服上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身泔水一般,從頭臟到了腳。

“找死啊,你”!沒等行人生氣,趕車師父先回過頭來罵上一句,這叫沒理也得先站三分,先下手為強。當行人緩過勁來回罵時,車已經跑遠了,追也不及。

京城趕車的師父都是出了名鐵齒銅牙,天南地北,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市井傳聞,無一不知,無一不曉,指點江山,品評人物,端的有天子腳下的氣派。乍來京城,不知道的真以為這位趕車的師傅是未得勢的卧龍,整理魚桿的姜尚。

要是碰上坐車的也是個喜歡聊天的主,一路上絕對不會寂寞。京城趕車這活講究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邊躲避過往車輛行人,一邊分心二用和乘車者吹牛。

無論何時,最熱門話題總是朝廷的人事變動,哪位官員升遷了,那位官員被皇上打了屁股,是因為哪個妃子吹了枕頭邊兒風,有那個煙雨樓的頭牌姑娘上了閣老的床給七大姑的小侄子的表舅的外甥換回了個好差事,管他謠言是否合情合理,總能分析得似模似樣。

最近朝廷人事變動劇烈,也確實給趕車的師父們提供了大量可發揮想象力的話題。十天前,王本、估佑、襲斅、杜斅、四大學士因年齡太大而致仕,年齡比他們還要大些的戶部尚書費震卻補了大學士的缺,並且不再兼任戶部職務,專職給皇帝分憂。費震入了閣,卻依然領一品尚書俸,而大學士的俸祿本來為四品。其他幾個新補的大學士邵質、吳伯宗職別也在從三品到正二品不等,高於正四品。這一舉措無形中把四品殿閣大學士的職別向上連擢了幾級,愈發顯得位高權重。

戶部侍郎郭恆擢為戶部尚書,這位新任尚書的名氣十分響亮,洪武初年的探花,兩江第一大才子,做得一筆文章,打得一手好算盤。在戶部任職幾年,多次奉命巡視地方錢糧,每次歸來都能上一篇切中時蔽的奏摺,深得皇帝的歡心。郭恆做人又懂得逢迎,在京城官員中口碑極佳。不過據車夫們說出京城二百里,此人的名聲就要打個對摺,偶爾有出過遠門的,則帶回很多不好的傳聞,民間很多笑話也是不指名的針對這位才子大人。

除了關於這幾個大學士和尚書們的奇聞逸事,車夫們最喜歡分析的還是二位駙馬結伴出巡的新聞。鑒於去歲收成不佳,朝廷下旨,今年秋天免畿內、浙江、江西、河南、山東、河北稅糧,駙馬督尉李祺,平遼侯武安國奉旨巡視災區,賑濟百姓,懲辦辦事不利官員。據說是給了尚方寶劍,先斬後奏。那李祺還好說話,有名的文雅君子,干駙馬武安國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當年提八百鄉勇滅了納哈出肆萬鐵騎,萬馬軍中單手捉了敵軍主帥乃爾蠻,一萬勤王兵馬壓住胡維庸叛黨,小兒聞其名不敢夜哭。

“這回由南到北的大小官兒們可得小心了,聽說武駙馬據說連皇上都敢頂,手握尚方寶劍,那還不是一路殺過去,見一個貪贓枉法的滅一個”。聽趕車的師傅聊白活得過癮,車裡的乘客嗡聲嗡氣地搭腔。這個乘客一看就是北方人,塊頭一個頂別人兩個。兩道劍眉下面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平添幾分英氣。只是目光有些散,看人的時候總是像盯着遠方的樣子。這種眼神車夫們在番邦商人中偶爾見過,據說西域那邊千里無人,行商們總是遠眺,久而久之,目光就收不回來就成了這幅樣子。不過這樣眼神的商人的錢都好賺,因為見人見得少,所以有人陪他們聊天,他們特別高興,一不小心,給的小費比租車的錢都多。

“可不是么,剝皮的縣令,敲骨的知府,從揚州到天津的七品以上的官員們綁成一排,挨個拿刀砍過去問貪污之罪,保證沒有一個冤枉的。還就得武爺這樣的人去收拾,心軟的幹不了這事,什麼災荒啊,我一個遠方親戚是河南的,他說那裡災情本來不重,當官的為了摟錢,把官倉里儲備的防災糧食全偷着賣了,這才導致餓死人”。提起當官的來,趕車的就一肚子仇視,衙門裡的差役、胥吏個個伸手,即使在天子腳下也少不了交冤枉錢,這兩年錢是好賺了,但官府收得也越發狠了,每天忙得要死,依然剩得不多。

“也沒您說的那麼壞吧,我從西域到中原一路走來,大明朝的官員還是最講理的”。乘客低聲解釋,按照他的觀察,大明的吏治尚屬優良,比起蒙古諸汗國的波斯、大食官員操守要好得多。

“那是他們沒顧上刮你,陳爺,您可得小心,別讓人知道你的買賣值多少錢,你做得越大,他們颳得越多。官場上規矩,不能颳得你折了本錢下次不敢再來,但也不能讓你一毛不拔給別人作了榜樣”!趕車的好心地規勸,從談話中知道這個乘客是個外鄉的生意人,他覺得自己需要給老實人一點兒提醒。

“謝謝師傅,我注意就是了。我和你打聽一件事,您得給我分析分析,我覺得您說得很多事情都特別在理兒”。姓陳的乘客高興地接受了車夫的好意,回敬了一個馬屁,順便拓展一個新的話題。

“說吧,我要知道就言無不盡,咱哥倆今天對脾氣,擱別人我還真不扯這個淡”!長鞭清脆的挽一個花,剎那間顧盼有神,意氣素霓生。

“你說那個武爺不是到北邊去幫助燕王么,怎麼還在路上耽擱,北邊的戰事他不着急啊”!

“着什麼急,聽指揮學院的學生官兒們說,軍隊實力差不多時,打仗打的是誰家底厚,況且咱軍隊也比他們強。甭看蒙古人前一段時間攻得凶,除了馮勝那一路開始討了些便宜,哪裡還曾前進一步了。你讀書識字,買份《江南新聞》看看不就成了,戰況那上邊都有,我天天聽鄰居的讀書人念。西線有藍大將軍在那坐鎮,都滅了韃子好幾回了,繳獲的馬匹一群群的數都數不過來。東線燕王和湯老將軍聯起手來,還怕他個鳥金山部,要我說不用打,光耗就能把韃子耗趴下。眼前有災荒是真的,可前些日子沐侯爺降服了西南三番,敲了不少糧食回來,正着大船向回運呢。我看武侯這着是先把後方穩固住,讓震北軍沒有後顧之憂,等蒙古人耗得精疲力竭了,他才去揀現成便宜”!趕車的綜合自己聽說的情報,得出同行中公認的結論。

“那依你的意思,蒙古人還是要輸”?乘客吃了一驚,暗道京城的百姓就是不一樣,看東西看得都比別人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