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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迎接欽差大人的到來,河南府的官員沒少花了功夫,座落在洛陽城內的河南府衙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花園裡的石頭凳子至少擦了三遍。十多天之前,知府大人全家就從府衙內搬了出來,以示對二位駙馬都尉的恭敬。

清早打開府衙大門,鼓官梅老爹磨磨蹭蹭地拿了塊抹布去擦府衙門前的大鼓,鼓身新漆的紅裝映襯着梅老爹有些皺巴巴的衣服,越發顯得他日子過得窘迫。

都道是鼓聲一響,黃金萬兩,衙門口掌鼓的差役雖然屬於沒有薪餉的白員,可收入卻在衙門裡排得上號。偏生梅老爹命中無財,今年春天花了好幾百兩銀子,好不容易買了這個差事,沒等收回本兒來,卻趕上欽差大人巡視河南。半個月前衙門裡就貼出告示,嚴禁百姓去府衙附近威脅欽差大人安全,否則全家按律問罪。沒人擊鼓鳴冤了,梅老爹也收不到擊鼓的孝敬。錢莊里可不管他的收入是否穩定,討債的夥計堵門要錢,把門坎兒都踏低了三寸。

這欽差大人一天不走,他的孝敬錢就一天拿不到,每天看着後院里進進出出的隨從,梅老爹私下裡不住地燒香,“財神爺啊,趕快讓兩位駙馬走吧,我可就買了一年的差事,過一天少一天啊”。

“站住,你,幹什麼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嚇得梅老爹手一哆嗦,抹布差點掉在地上。

“趙二該死的王八蛋,你就不會小聲點兒,驚動了欽差大人,看不剝了你的皮”,梅老爹低聲詛咒了一句,轉身再看,這回他手裡的抹布徹底掉到了地上,高記錢莊的大夥計韓山領着一個英俊後生,正向他走過來。

“我們找他”,後生根本不買趙二一夥衙役的帳,細細的手指直接點向梅老爹的方向。

看到債主上門,梅老爹肚子里再生氣也得裝出一幅笑臉,對趙二打了個手勢說:“老趙,我的朋友,不是外人,借過,借過,給弟兄們添麻煩了”。

“梅先生的朋友啊,那你們就過去吧,有事盡量去家裡聊啊,這是衙門口兒,別讓老爺看見了大家都不好擔待”。趙二挺給梅老爹面子,這個梅老爹原本是個落第秀才,有功名在身的,家道敗落了才混衙門飯吃,人雖然邋遢了些,平素大家寫個信算個帳什麼的還用得着他,所以關係走得比較近。

“這我知道,您忙,您忙”,梅老爹接連打恭,先把趙二送走,轉過頭涎着臉對錢莊的夥計說,“韓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我正聽差,招呼不周之處您多擔待,要不這樣,您先到拐彎處的茶館等我一下,咱們一會好好談談”。

“西北風兒”!姓韓的夥計眼皮一翻,把頭扭到了一邊,陽聲怪調地說道:“老梅啊,怎麼著你也是個讀書人,這欠債還錢的理兒你得講吧。再說了,這錢莊可有你家知府大人的股份在裡頭,你欠了錢莊的銀子,就是借了知府大人的銀子,咱河南的規矩你又不是不懂,賴帳不還可是要站籠的”。

“韓爺,韓爺,求您寬限兩天,過幾天欽差走了,我就先把這個月的利息還上”,梅先生臉色登時一片慘白,衝著夥計不住的做揖。欠了高記錢莊的錢,梅先生後悔得腸子都快青了,當初為了謀這傷天害理的差事,明知是高記錢莊的利息是徐記票號的四倍,還是禁不起賺錢的誘惑。沒辦法,那徐記只借錢給正經營生,自己這種沒清白人家擔保的白員人家根本不借。

“寬限,老梅啊,怎麼著我們也是鄉親,鄉里鄉親的我也不能把你往絕路上逼”,姓韓的夥計仰着脖子,抽羊顛瘋一樣抖着腿兒,皮笑肉不笑。“那籠子里的囊球你又不是沒見過,任是鐵打的身板,五天下來,不死也得落個殘廢,你一個讀書人,估計撐不了兩天吧。”

“您老高抬貴手,您老高抬貴手”。梅老爹臉色愈發蒼白,幾乎都攤倒在地上。

嚇唬夠了,夥計討好地對身邊的後生使個眼色,嘬了嘬牙,“嘖,嘶,你說叫我怎麼辦好呢,我也是沒法子啊,這是我們總號來查帳的辛先生,什麼話你和他說吧!”

“是,是”,梅老爹伸出袖子抹了抹頭上的汗,把快垂到地上的頭抬向上抬了抬,向和錢莊夥計一起來的人施了個長揖道:“不知辛掌柜駕到,失敬,失敬,茶館就在不遠,掌柜的前面請,小的給您上杯今年的信陽茅尖兒,您大老遠來了先喝口茶,消消暑氣”。

年青後生被他曬熟了蝦米般狼狽樣給逗笑了,“噗嗤”一聲,帶着股說不出的嫵媚。梅老爹聞得笑聲不覺一愣,忍不住抬眼偷看,只見一隻紋滿了異域花紋的玉腕輕輕地搭在一張妖嬈的臉上,一雙碧藍色的眼睛恰巧也在打量自己,目光相遇,傳來一股消魂奪魄的流波。縱使四十多歲,梅老爹的喉結依然不由自主的上下移動了好幾下,身子一晃,差點兒沒栽倒。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把目光轉向姓韓的夥計,後者早已痴了,一道亮亮的白線從嘴角直落到了前大襟上都渾然不覺。

我他媽的今年流年不利,碰上妖精了。梅老爹肚子臨陣念了幾句經文,結結巴巴的說道:“姑娘,掌柜的姑娘,此地是衙門口,不方便講話,您看咱們是不是去茶館坐坐?錢的事您別急,我家裡還有處祖屋,明天就出手。您多少給我點空閑成不”。

“錢的事不急,喝茶也免了吧,我找你辦點兒小事,用不了幾分鐘,你要是答應下來,連本錢帶利息高記都不要了,這點兒小錢我還能做得了主”。嫵媚的妖精講話倒是很利索,可就是話里話外透着股子陰寒,讓人在大太陽底下也腳後跟發涼。

梅老爹怎麼說也是衙門口混過的,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弄不好是稀里糊塗掉腦袋的活,不敢應承,抬腳向邊上走了幾步,低聲說道:“姑娘還請借步說話,錢我明天立刻還到柜上,姑娘的大事,小的人微言輕,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

“放心,不是難為你,我想見見欽差武大人,您能不能給行個方便借鼓錘用一下,呆會兒敲鼓的錢按你們河南的規矩加倍”!妖精收起笑臉,平靜的表情中透出幾分女人身上少見的英氣,愈發讓人目眩神搖。

“噫”,梅老爹倒吸口涼氣,後退了幾步,經此一嚇,言談反而利落起來:“姑娘,你就是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我也不敢幹這事兒,回頭知府大人能輕饒了我嗎。錢我明天一早就還,您別讓我干這買賣,我沒這個膽兒”!

“梅先生,我是有急事,和你們河南不相干的急事,您就幫我這一次,小女子這輩子也不會忘掉您的大恩,求求您了”。妖精的碧眼輕輕一閉,慢慢張開,剎那間已經噙滿了淚水。帶着點哽咽向梅老爹襝衽為禮,不勝柔弱。旁邊的夥計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大罵梅老爹鐵石心腸,幾乎就挺身而出,刀山火海眉頭不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