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夜色,濃得像城外那化不開的淤血,濕粘的暖風吹着。本章節由讓人的汗水從毛孔里排不出來,皮膚膩膩的將衣衫緊貼在身上。

幾聲突然發出的狗叫打斷了朱氏父子的對話,朱家的院落不深,在宅子里可以聽到曹雜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是錦衣衛?朱大膽的眉頭一驟,持手像八仙桌下邊伸去,姑蘇朱二站起來按住父親的肩膀,用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不會是沖咱家來的,他們現在還不敢惹我”。

朱大膽兒笑了笑,強壓下馬上蹦出嗓子的心臟,把手抽回來伸向桌手上的茶碗,桌布掩蓋着他的最後武器,一把緊緊綁在桌腿上的三眼火銃,看樣子他也不是一味的大膽兒:“出了事,你就拿這把火槍打死我,皇上看在你大義滅親的份上,也不會牽扯咱的家人”。

“皇上殺人是為了穩固江山,如果藍玉與太子妃家及常家沒那麼多牽扯,皇上也未必真想殺他,像咱家這種沒有威脅的,錦衣衛此時還犯不上為一點小事得罪太子”。朱二低聲安慰老父,“對皇上來說,常茂和藍玉必須捨棄一個,否則將來太子的江山就有麻煩,歷史上外戚奪國的事情沒少發生。常茂是他的義子,並且是個天生的直心腸,留着更安全些”。

朱大膽點點頭,對兒子的分析表示同意,伸手拉了拉牆壁上的鈴繩,將值班的家人叫了進來。

“見過老爺,見過老太爺”,長隨朱佑一溜小跑衝進屋子。對着朱氏父子施禮。

“出去看看,又是哪家大臣遣了殃,注意別惹麻煩”。朱大膽小聲吩咐。

“是”,僕人答應一聲,快步跑了出去,不一會傳回信息。“是左首國子監的官員,在《兩江舊事》有股份那個李老爺。聽街坊說今晚錦衣衛將《兩江舊事》報館給抄了,現在正順着股東名單抓出資者呢”。

“得,這回話也不讓說了,等着路人相視以目吧,那《兩江舊事》不是很謹慎的嗎,怎麼會惹上這麼大是非”。朱大膽抱怨了幾句,很疑惑的問兒子。

姑蘇朱二嘆了口氣。低聲罵道:“前些日子皇上加封藍玉為太子太保,涼國公,《兩江舊事》不會看風向,長篇累犢地報道藍玉在西北的戰功,把藍大將軍吹得如孫武轉世,太公重生,皇上看了自然不會高興。等藍玉闔家被收監,報紙上想轉變說法也來不及了。總不能立刻就罵人家是畏戰如鼠,擁兵自重吧”。

“那皇上什麼意思。藍玉當年的戰功就全抹殺了,事實在那擺着,沒有藍玉穩定西北,燕王在東邊能打得那麼順,早讓人家把後路端了”。

“以前那些戰功算是皇上千里之外英明決斷,總參謀部調度有方,士卒用命。反正你看人家《江南新聞》,立刻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把上一期的大英雄說成大漢奸,畏敵如鼠,弄得人人觀之掩鼻。就平安過了這一關”。朱二的話語中充滿無奈,都說是文人無行。這讀書人不要起臉來比誰都徹底,自己打自己嘴巴都不臉紅。

“朝廷這不是鼓勵撒謊嗎”?

“那有什麼,又不是一個朝代這麼干,唐太宗時候巳經這樣了,說實話的人能活得長嗎,那諸子百篇,托唐堯夏禹之事言天下者,哪個不是在撒謊,聖人之世有人考證過嗎,恐怕連褲子還沒發明,巳經懂得揖讓了”。姑蘇朱二不滿的說道,這些年主持海關,所攬之書包羅中西,眼界逐漸開闊,才發現聖人說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過是個彌天大謊而巳。

朱大膽聽些後悔,早知這樣,當年就不鼓動兒子入朝為官了。喝了口茶,試探着問:“那幫傢伙不會去動《北平春秋》和《北平新報》吧”!

“他們敢,捏柿子還不揀軟的捏,抄了《兩江舊事》,不過是殺雞儆猴,給天下報紙提個醒,告訴大家不要亂說話。那《北平新報》在遼蒙聯號旗下,遼蒙聯號的最大股東就是燕王,親不過父子,惹急了燕王殿下恐怕皇上也不會回護他們。

《北平春秋》地大股東是北平書院,多少朝中文武出自那裡?

況且那兩家報紙精明得很,居然很早以前就嗅出了味道不對,對藍玉的戰功只是約略提過數字,倒是對他們本地支持的震北軍和蘇策宇的獨立師吹棒起來不遺餘力“。

前線將士和錦衣衛關係一直比較緊張,燕王朱棣不敢逆父親龍威,麾下諸將可都不是善茬。藍玉案被牽扯進的武將很多,錦衣衛到軍中拿人的時侯,總是提着十二分小心。前些日子一隊錦衣衛抓了三個震北軍的參謀,在押解人犯回京途中就遭到了馬賤襲擊,全部被殺死在戈壁灘上,所有人臉被砍得稀爛。那幾個被押送的將領同時遇害,一樣面目全非。外界紛紛謠傳是軍隊動的手,劫了人逃走後用囚犯屍體混事,可是誰也沒有證據,反正此後錦衣衛再去軍中辦事就收斂了很多,至少抓人時表面上要經過燕王朱棣同意。

相對於風雲變幻的京城,北方各省反而成了事外桃源。吃了暗虧的錦衣衛盡量不在北平和遼東引起是非。特別是遼東,花錢買了土地的移民在與野獸及少數民族的衝突中磨練得十分粗野,不少受傷退役軍人手中還有沒回收的老舊火銃,惹了他們,背後捱了黑槍,絕對沒地方說理去。着當地官府承擔,地方官員會把手一攤,坦率的告訴你,那深山老林幾萬年就沒人進去過,殺人的肯定是江洋大盜,去抓人請自便,不幸遇到狗熊老虎後果自負就行。

夜色中的北平顯得寧靜而幽雅。經歷了股市崩盤、糧食危機以及蒙古人的偷襲等風波,當地百姓地心理巳經被磨練得能夠盡量理智的對待突發事件。反貪運動對北平波及不多,倒不是因為這裡的官員天生廉潔,而是在這裡全贓枉法相對困難,並且官員們可以不通過貪污就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地方稅收充足,官員的薪水從郭璞還是北平知府時就以現銀足額發放,現在更是改為金幣。而不是像一些地方上那樣用糧食和布匹來頂,所以這一帶的官員不用為日常用度發愁。地方並沒有限制官員開辦商鋪或入股各商團,在北平當官時間較長地官員一般都是實業股東,經濟發展帶來有每年分紅收穫不菲,再去想其他方法撈錢就顯得有些太不知足。況且撈錢的風險甚大,前任布政使郭璞對官員監督還是很有一套,他好像天生不相信官員的道德操守。

所以很多地方條文規定很細,特別是錢糧管理上,簡直就到了層層監督,資株必校的地步。跟着這樣一個清廉又細心的長官,官員們當然要小心很多。

新任布政使許浩達是跟着郭璞一路幹上來的,蕭規曹隨是他的專長。朝廷准許有爵位百姓彈劾官員的聖旨下達後,北平的官員更是謹慎,誰都知道這裡是震北軍和新政的老巢,有功勛的退役軍人和有錢的商家多得很。馬路上扔塊磚頭都能砸到幾個子爵。給他們抓到把柄彈劾了,一輩子的前程就毀了。雖然沒有罪證的情況下的處罰是異地為官,可天下哪裡的官收入有北平多?武大人在浙江當上布政使,天堂之地還要寫信來求着北平商人去那裡投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