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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只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去做,燕王朱棣枯坐於遼陽的行宮內,靜等窗外雪化。遼東大地要比北平冷得多,但自洪武十七年以來,朱棣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坐鎮遼陽,很少回北平的燕王府。

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方面,朱棣欲藉此向哥哥朱標表明震北軍並無南下爭奪江山之野心,另一方面,他也怕北平離前線太近,一旦兄弟反目,連躲避的戰略縱深都沒有。哥哥朱標行事的果斷讓他佩服,父親和哥哥的言傳身教已經讓他不再是那個一心縱橫天下的熱血少年。自從遇見自己的母親開始,朱棣的眼睛就多了些什麼,隨着年齡增長,瞳孔中的光芒越匯越深,深遂到部將不敢再輕易面對。

十餘年,朱棣一直以新政的保護者自居。如今,北方六省富可敵國,那些當年低價買了關外土地的移民們回家探訪親朋好友時總是趾高氣揚,爆發戶的嘴臉遭到了很多人的嫉妒,同時也給北方六省吸引來了充足的勞動力和發展資金。全大明百姓都知道,在燕王治下,只要你找對路子,一夜暴富並不是夢。

新興階層在燕王的庇護下得到了蓬勃發展,同時也給他帶來了足夠的力量對抗朝廷。震北軍是一支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軍隊,無論作戰技巧還是作戰裝備都可稱為舉世無雙。這支軍隊非但戰鬥力雄踞天下七軍之首,經軍校反覆培訓的軍官們的個人能力也堪稱一流。限於和朝廷的相互制約關係,震北軍的依舊保持在四個整編師外加一個獨立騎兵師的規模,但針對當年遼東特殊情況制訂的居民可持火銃自保制度被朱棣刻意發揚光大,使民間儲備了充足的兵源。一旦朝廷有意難為北方六省,逼得徵召令下,朱棣有絕對把握可以在一個月內拼出令一個軍團來。

如果找對了路子,治理這樣一個地區很省心。六省布政使郭璞每天就好整以暇,很少聽說他回到府中還處理公務的情景。大夥一同制訂個都能接受的規則,規則以內各行其是,手下官員賢與不孝有各地爵士們監督着,用不着布政使操心。百姓行為有官府管理着,也犯不着郭璞事必躬親。地位在郭璞之上的朱棣事情更少,除了軍隊建設與訓練外,基本上沒有事情需要他親自過問,甚至是王府的開銷都不需要他管。比起印象中終日操勞的父親,朱棣有時覺得自己這樣做是最聰明之舉。現在的燕王府就像個大股東,每年的收入從地方財政中按比例提,年底的時候郭璞手下掌管錢糧的官員自然會送一張收支報告來請朱棣過目,當年財政收入與王府可提取多少費用作為私人開銷列得清清楚楚,只要朱棣蓋了印,五天之內自然有銀票送到他夫人手上。

但這種撒手王爺的日子並不是事事順心。指望這夥人和自己共同自保,容易。指望他們和自己一同對抗朝廷,難。這是朱棣自己釀造的苦酒,為了和哥哥比拼誰更英明,誰更適合治理國家,十餘年來,地方貴族們的權力逐漸擴大,從彈劾官員逐步擴大到參與政令的修訂。現在,除軍令外,北六省地方政令發布之前都要交諸位勛爵們討論投票通過才能發布,北方地區管這交爵士會。爵士會的權力比起朝庭當年的中書省還大。每年被扣住不發的政令不在少數。這讓朱棣在感覺到手中這股力量的強大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其中的潛在威脅。

特別是最近幾年,朱棣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的哥哥放着這麼有活力的力量不用而非要選擇那從南宋時已經證明失敗的理學為治國經典了。新興工商階層唯利的本性使他們呈現出一種混亂狀態,文明揖讓之風不見蹤跡,等級秩序在此也蕩然無存,官府在他們眼中的威信一天不如一天,發布的政令對他們有利則歡呼之,無利,自然要找一兩個代理人前來說話,討價還價一番,不撈足了好處絕不執行。除了一兩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異類外,那些各地的爵爺,包括一些女直、蒙古王公現在都成了業主,這些傢伙對自己的錢包看得比性命還重,想說服他們退步比登天還難。就連他們自己之間也從來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礦山和冶煉行業的業主是一夥,紡織與肉食行業成一團,還有諸行皆沾,行行賺錢的原北平起家的商團,南來北往的游商團伙,派系林立,彼此之間互不買帳。

爵士會探討政令的時候是最混亂的時候,此制度剛開始實行時,朱棣幾次躲在隔壁偷看,每次都看到了幾伙人互相扔臭雞蛋的熱鬧場面。後來為了維護官府尊嚴,布政郭璞以君子動口不動手為原則,通過了各地爵士開會均不準帶食物入會場及先動手為輸的準則,才勉強止住了亂局,但會場外互相之間小動作從不間斷。大夥都是有身家的人了,有了矛盾,殺人械鬥的行為極為罕見,但報紙上互相之間的口誅筆伐卻越演欲烈。特別是一伙人彈劾某個官員,而另一伙人死命要保這個官員時,對方中任何一人的隱私都會被小報寫手們挖出來,大做文章,從拋妻棄子到忤逆不孝,反正是不利於對方形象的事情絕不縱容。

由於爵爺們手中權力過大,能在北六省文官隊伍坐穩位置的,手裡沒有點真本事絕對不行。非但朝廷派來的官員很容易被各路勛爵們聯手彈劾掉,即使是北方六省本地人,受到任命後也不容易干長久。六省依然繼承了大明異地為官的傳統,所以一縣或一府長官到任之地絕對不會是他的故鄉。到了當地應付完了那些小吏,再應付地方勛爵,摸清楚當地情況就得費九牛二虎之力,官位想做得和郭璞一樣輕閑十分困難。十年來出過幾次官員到任先拜望各位地方大佬的笑話,也出過無數官員和地方豪紳勾結欺壓百姓的事,但不受控制的報紙和敵對派係為了各自利益充分發揮了他們的監督職能,醜聞很快就能被揭發出來,捅到律政部門的桌案邊。處罰起違規官員和勛爵時朱棣和郭璞意見出奇一致,從不手軟。看到前任丟官罷職發到極北之地拓荒,以前和自己平起平坐勛爵從此失去參政資格,罪行被依法查辦的下場,新到任者如履薄冰,不得不小心謹慎。

有一個仁慈的哥哥在遠處比較着,燕王朱棣也屏棄了他父親朱元璋動輒將官員剝皮的兇殘。按大明刑律和震北軍軍法處慣例,無論官員的百姓,只要犯了罪一般要經過相對嚴格的審理,按其罪行的輕重量刑。對於貪污受賄官吏,北六省的懲罰措施是沒收全部財產,並根據貪污總額對其家族中全部涉案人員處以數額不等的罰款。主犯發配邊遠之地伐木拓荒,不足以判罪入獄的從犯則需要籌錢歸還罰金,罰金沒歸還完畢之前一切行動都會被官府監視,發現有隱藏財產一律充公。真有個別官員和爵士被罰得沿街乞討為生,在過往行人的目光中,他們看不出多少憐憫,百姓對這些曾經欺壓過自己的人能施於的只是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