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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透雨過後,衛河登時改變的模樣。油油的綠色衝破鉛灰色岸,如同天地

間一支巨筆抹就一般,揮酒道勁,直衝大海。

岸邊巨型水車的多級車輪在河水推動下,吱吱呀呀的加快了速度。雖然很不

情願,卻奈何不了這奔騰的潮流。水車另一端連接着一級級齒輪和鋼軸,帶動兩

岸工廠里的重型設備,將各種鋼料打磨成型,淬火,再由泊在碼頭上的運輸船拉

走。運到更遠處的工廠里。裝在火銃、巨炮和戰艦上。

“加把勁,這批貨今晚要做完,老闆昨天剛接了個新單兒,大夥不愁沒活干

……”工頭的指揮聲帶着笑意,從岸邊的工廠里穿出來,沿着河流飄向遠方。

“那是,咱們廠,畢竟是老字號。”夥計們大聲答應着,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頻率。天津在二十年前還是個小魚村。建城時間短,城裡百姓多是從薊州、永平、

梁城等地招募過來的工人和賣了土地轉向新行業的工廠主,這些人性格爽朗,喜

好炫耀。哪個廠裡邊有活干,巴不得讓全城的人都知道。加上工廠都守着在河邊,

*河水的動力做活。哪家煙囪冒了煙,哪家廠房傳出笑聲,彼此都清清楚楚。那

笑聲是最響亮的。肯定是生意最好的。能從開春笑到河水結冰的工廠。老闆第二

年肯定會加蓋廠房。招募人手。相反,一年中無聲無息的工廠,也許第二年老闆

就要曲尊到別人家做夥計,廠里的工人們就是另尋東家。

自從洪武十二年後,衛河兩岸人家的生活就變了。這裡不再是個無名小魚村。

而是朝廷的戰艦和火炮製造基地——天津。城裡的工廠,有一半與軍械製造業有

關聯。特別是城北頭的陳記。從北平搬遷過來時,頭上就“頂着”聖旨,二十幾

年下來。陳記早就成了天津第一天商號。陳記老闆陳星,也成了天津眾商家的領

軍人物。跺一跺腳地面亂顫。整個天津城的工廠店鋪都唯其馬首是瞻。

傍晚,老陳星晃着圓圓的身軀,慢慢的蹭下馬車。一個跟班伸手相攙,被他

一把推開了。人老了,難免脾氣有些古怪。小跟班一吐舌頭,屁顛屁顛跑到前邊

去開大門,沒等他跑到門邊上。硃紅色的府門吱呀一下打開,少東家陳青岩大步

走下台階。攙扶住陳星的胳膊。

“爹,您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都督衙門裡沒有事情嗎?”邊向院子里走,

陳青岩邊問。天津舉義後,陳星被公眾推舉為大都督。眼下雖然戰線已經遠離天

津。但身為天津商團的首領和天津的最高軍政長官。陳星的所承受的壓力一點沒

減少。做兒子的有心替父親分擔些。又實在幫不上忙,只好每天早早回來等在家

里。陪父親說說話。也算盡到了孝心。

“今天沒什麼事,爵士會那幫傢伙又在吵架。我聽着煩,回家歇歇。”老陳

星疲憊的笑了笑,把胳膊搭在兒子的肩膀上。慢慢走進了院子。

這不是實話。從父親的表情上,陳青岩就知道父親心裡有事,特別是近幾天

來。在武伯伯的戰艦*岸後,細心的青岩明顯的發現父親憔悴了下去,兩鬢的白

發更多,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刻。

每當陳青岩看着老父疲憊的面孔,他的心裡就發酸。當年北平火藥局被炸,

母親受驚嚇過度,很快病故。父親從此一個人支撐着整個家族,一步步走到現在。

家族事業越干越大。父親身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特別是姐姐出嫁後,他身邊幾

乎連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自己所學。與父親的觀點又往往和不來。出了點子,

往往惹父親不快。

大門在父子二人的身後吱呀一聲關閉。陳青岩攙扶着父親穿過爬滿青藤的回

廊穿進書房,他看到陳星鬢角上的汗水,但現在北方的天氣還沒有熱到主具出汗

的地步。況且陳星今天穿得也不多。

“爹,出什麼事情了。”陳青岩將老父扶到椅子上坐好,接過僕人打來的洗

臉水,親自潤濕再擰乾一塊毛巾,放到陳星的手上。

“保皇黨的人和立憲派的人在爵士會裡吵起來了。”陳星抓起毛巾放在臉上。

話語顯得有氣無力。僕人聽到父子之間說悄悄話。趕緊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小

心翼翼的掩好。

“那您跟着生什麼氣啊,他們不是天天吵架嗎?這又不是第一次。吵完了。

還不是該幹嘛幹嘛,有了買賣交往,彼此還熱乎的跟親哥倆兒似的。”陳青岩笑

着安慰了老父一句。他內心裡傾向立憲派,但知道父親更傾向於保皇黨的主張。

以陳家現在的地位。也的確應該保皇。這不僅僅是因為朱棣當了皇上,陳家就是

皇親國戚這麼簡單。而是天津商團的產業決定了保皇對他們更有利。陳家是做火

葯和軍械起家,天津商團有一半以上和軍火生產有關聯。一個喜歡開疆拓土的皇

帝和一個決策迅速的朝廷比一個為軍費多少吵上三個月的爵士會,哪個會購買更

多的火器,不用想,大夥也能知道。

“沒那麼簡單。岩兒,去後院祠堂里,將香案上的那個黑盒子拿出來。”陳

星無力的搖搖頭,低聲吩咐。

“嗯。”陳青岩答應着。轉身出門。一會兒,屋子裡就又響起了年青人特有

的腳步聲。一個黑漆金鎖的盒子被擺到了陳星面前的桌案上。這個盒子的鑰匙只

有陳星有。陳青岩從來沒有打開過這個盒子。

盒子被陳星顫抖着開,裡邊是一疊寶鈔。陳青岩吃驚的看着父親將寶鈔

取出來。一張張的擺在書案上,彷彿這些已經作廢了的寶鈔是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這是當年移民時官府給的寶鈔。被武侯用銀子買走了。後來陳家做煙花東山

再起。父親又用銀子將寶鈔贖了回來。陳青岩聽姐姐青黛說起過寶鈔的故事,那

次移民,每一張寶鈔都代表着一條人命。如果不是武安國及時用現銀兌換了寶鈔。

陳家老小可能就永遠倒在北平的寒風裡。

“爹,這些寶鈔,你又想當年的事了。”陳青岩嘆了口氣,話語里充滿了對

父親的同情與理解。如今恩人武公和姐夫朱棣成了對立面。作為天津商團的領袖,

陳星的確很難做出抉擇。

“是啊。當年如果沒有你武伯伯,咱們一家就沒命了。”陳星憂鬱的說了一

句。隨後補充道:“爹當年曾經立誓,此生武公差我風裡火里,絕對不皺一下眉

頭!”

原來如此,原來父親為當年的誓言難過。做生意的人講究信譽,說出的話輕

易不會反悔。陳青岩理解的點頭,低聲問道:“武伯伯這次來天津,跟您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