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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步向大廳里走去,每走一步心裡就踏實一分,高高在上的感覺也就更膨脹一層。在我的視線里,再也看不見任何一雙眼睛,而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後腦勺。

武士的髮髻是在後腦勺朝斜上方梳出一個突起的髻,最上面的頭髮不論多少都留出來,雖然前額的頭髮根據愛好剃不剃掉的都有,但是後面的這個武士髻卻多少年來並沒有改變。

可能是過去我從來沒有特別注意的關係,今天一看這個髮髻居然是如此的滑稽,大廳里數百個直直向上豎起的武士髻,居然讓我產生了對於某種生長中的農作物聯想。只可惜這並不是一片被精心照管的田地,上面的“作物”長勢參差不齊,固然有粗壯茂盛形勢喜人的,可也有慘白稀疏難掩病態的。更有甚者,有個別的已經慘淡到了難集一束的地步,只能勉強用一條帶子捆了一下,可上面幾根可憐的頭髮孤零零地散落在那裡,就像是已經吹散了種子僅剩桿的蒲公英。

之所以出現這種景象是因為他們都低下了頭,那一顆顆曾經高高昂起的頭顱,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強制壓服,他們所有人終於把額頭和尊嚴一起貼到了地板上。

“他們此刻都在想些什麼?”雖然我肯定地知道不可能弄清這個答案,但還是抑止不住突然冒出的好奇心。“這四百多人只怕是要有四百多個想法吧?……或許超過一千也說不定?”

隨着這個想法我停下腳步,又對整個大廳掃視了一圈,居然沒有發現幾個顫抖的髮髻。看來大多數人的心裡素質還是相當不錯的,或者對這次的會議已經懷有了某種信念。

我走得已經有些慢了,甚至可以說是走走停停,只是這種所有人朝着你一個人伏身跪拜的情景非常有意思,難免使人有一種等同於聖人的自我感覺。不知道織田信長是否也仔細體會過這種感覺,不過他走路通常是很快的,或許他是想用那騰、騰、騰的沉重腳步聲更加給人一種壓力。

正廳地主位是一個高出地板一尺的檯子。偏左偏右設置了兩個位置。身為右大臣的菊亭晴季在位階上和我是平級,而且作為欽差也應該有個特殊的面子。

我走到了左面主人的位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起,將手向旁邊一指作了個請的姿勢。“菊亭閣下請坐!”我用所能達到的最威嚴口氣,作着禮貌的邀請。

“好,謝過諸星殿下了!”作為代表天皇地使者這是不能推辭的禮遇,但菊亭晴季用一個超過九十度的鞠躬表示了自己的心意,並且在我坐下後他才隨着落座。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抬手用摺扇在面前虛點了三下。“各位殿下,也免禮平身吧!”對着大門的方向,我的聲音緩緩傳出。

“謝左府殿下~!”四百人高低不同音色各異的聲音彙集在了一起,在空曠的大廳里形成了一定的共鳴。

“各位殿下撥冗駕臨大阪,實在是我諸星清氏的榮幸!”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再次造成了一定地震動。“更有上皇、天皇兩位陛下遣使降旨,實在是我等武輩共同地榮耀。今日之盛事必將永傳萬世,子孫亦將同感光耀!菊亭閣下……”我微微側過了頭。“請您宣諭陛下的旨意吧!”

“好,好!”菊亭晴季顯示向我點了點綻放有如菊花的臉,然後提高聲音對着下面眾多地聽眾說道:“今逢此天幸之事。海內同慶。彼等同結忠義。甚慰朕心……”

聖旨有如一卷經書,按長度足以把《長恨歌》抄上三遍,連篇累牘的都是一些已經說過無數遍的話。真不知道表達一個意思怎麼能用這麼多不同的語言。光看着菊亭晴季一邊念一邊卷的樣子,就會讓人覺得怪累的。

在這份聖旨里高度評價了我的功績和歷史作用,已經不僅僅是承前啟後繼往開來那麼簡單,總之我個人的歷史地位被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度,這樣的光輝形象似乎只應該出現在書里才對。

作為一個無法跳過地人物,織田信長的影響被刻意淡化了,只是匆匆的一筆代過。不過處理的非常好,並沒有讓人感覺不舒服,也不會引起什麼猜想,可見執筆者的水平相當高。

其他人都被統一划入了“忠義之士”的行列。並沒有深究他們最初是什麼立場。這也完全遵循了一般的慣例,除了已經死掉的沒有壞人。

這時我有了一點兒自己的時間,將手肘架在臂擱上微微眯起眼睛,仔細地在下面地一張張臉上徘徊着。我記得很多歐洲畫家都喜歡畫人的臉,形形色色帶着各種表情的臉,據說從描繪這些臉之間可以刻畫出人心人性。

我忽然想起此刻正是歐洲文藝復興的時代,如果能把其中某位大師請到這裡來,一定可以創造出可以流芳百世的名作。要想一次把這麼多特型模特聚集在一起,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好在今天我說話的機會並不是很多。可以慢慢細細地觀察這所有的人。

“……爾等武家,務須繼續盡心竭力不負朕心!”菊亭晴季終於念完了,將聖旨重新卷好放回到黑漆描金的盒子里,貼好封條交給上來的梅千代捧了下去。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份聖旨會由作為主持集會的諸星家永久收藏,另外在宮廷的內廷檔案里也有一份副本。“兩位陛下的意思就是這樣了,希望左府和眾位殿下在此次盛會中能夠繼續開創出一番新的局面!”

“陛下聖恩,諸星清氏感激涕零!”我微微垂首作悸動狀,以此作為對於旨意的回答。

“臣等誠惶誠恐,同沐聖恩!”四百多大名的回答聲音稍微有些偏差,但是已經達到了人多勢眾的目的。他們再次低下頭深深地叩拜了下去,是對聖旨但更是對我。

“諸星清氏受陛下信任,總領守護列國大任,然常感材德不足誠惶誠恐!”向幾位欽差頷首致意後,我對下面的大名們揚聲說到,此時大廳里除了我的話音再無任何別的聲音。

“所幸在下得到了諸位殿下的扶持,這才能夠勉強維持天下安定的局面。對於如何遵照陛下的旨意造福萬民,在此我誠心聆聽諸位殿下的高見!”

大廳里一下子靜了下來,許多被我目光掃到的人都不自覺地地下了頭,看來雖然某些人已經形成了抵制我意圖的同盟,但是誰都不願意由自己來作這個“出頭鳥”。我的目光還特意在德川家康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但他只是微笑着向我點了點頭,看不出任何意思。

“還真是一些狡猾的傢伙啊!”我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到,暗暗感覺有些好笑。如果再沒有人開頭這些傢伙可能就這麼一直沉默到吃完飯,我可沒有這麼長的時間等下去。“嗯……”我裝作喝茶低下頭,對着竹中半兵衛和蒲生氏鄉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

他們兩個都明白了我的意思,再經過幾輪傳遞後最終執行者得到了這個信息。

“在下斗膽請上呈愚見,請左府殿下和諸位殿下指正!”坐在靠近門口位置的一個老頭終於開了口,看他的樣子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在下土居清良,失禮了……”

土居清良只是四國的一個小城主,土地一萬一千二百石剛剛夠參加這個會議,或許在南伊予他還勉強可以算是個人物,但在這個天下大名的大會上只屬於一個進出開門的角色。看來半兵衛他們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這種既不是我的舊有家臣,又不屬於什麼大勢力的人說出來的話,最具有可“探討性”。

“當今天下初定,然百姓人心未伏,一切事情均應以安定人心為首要!”土居清良說到這裡添了一下嘴唇,看來是在這麼多“大人物”面前說話有些緊張。“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如果不能讓百姓們各安本業,那還談得到什麼盛世隆興?因此在下提議由我等聯名向朝廷保奏:諸星左府殿下開府治事,進而名正言順地委任各級管領、守護、地頭。如此海內歸心,萬古盛世也就有望了!”

我和我手下的重臣都沒有說話,但是這番幾乎已經挑明了意圖的話卻對其他人產生了影響,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大名中有些人在點頭,也有一些在搖頭。我仔細注意了一下,點頭的多是五萬石以下的小大名,因為他們對什麼出身的人來作大將軍並沒有強烈的執念,而對天下安定的願望卻很強烈;中型大名多是表現得不以為然,這些人普遍有着“高貴”的出身,祖上可能還曾經風雲一時,雖然他們這些人現在看來不可能有問鼎天下的實力,但在潛意識裡還殘存着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擁有數十萬石的大大名都還沒有任何表示,特殊的處境使他們作任何事都必須深思熟慮、如履薄冰。

“這位……這位土居殿下的話實在是太有道理了,在下雖然說不出什麼高明的理由但卻十分贊同!”一個突然冒出的大嗓門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就在土居清良對面,大門的另一邊,晃動着一顆滑稽的大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