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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們開始清理房間里的東西,浴桶火盆很快被搬了出去。

凌汐池歪着頭看着簾帳外穿梭忙碌着的侍女,下意識地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嚴實實。

她實在是沒臉見人,全身也疼得很。

就在侍女們服侍着蕭惜惟洗漱的時候,一名侍衛在門口稟報道:“陛下,侯爺在外求見。”

蕭惜惟將帕子扔在了水盆里,扭頭看着床的方向,見裡面的人賴着沒有要起來的意思,說道:“讓他們先等着。”

“是。”

侍衛得令去了。

侍女們靠着牆站成了一排,埋着頭等待他的吩咐。

蕭惜惟走到了床前,拉開了床簾,問道:“還想再睡一會兒?”

凌汐池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

蕭惜惟自床邊坐了下來,正要開口說話之際,又有府衙里的管事在門口稟報道:“陛下,月王府那邊派人求見。”

蕭惜惟問道:“是誰?”

管事道:“是沈將軍,說是奉了月王的命令,來給陛下送個禮物。”

蕭惜惟一聽,便知定是他們昨夜的行動成功了,那個瀧日國的探子已經被抓到了。

他想了想,說道:“你讓他們先進來,就說孤有事在忙,一會兒再去見他們。”

待到管事退下後,他一把掀開了被子,看着她漲得通紅的臉,笑着說道:“你先起來,讓師兄替你診了脈,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

凌汐池偷瞄了他一眼。

他身上的那些邪戾之氣已經完全消失了,眉目也柔和了下來,好似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溫柔體貼的他,與剛才狠狠折磨她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回想起他剛才的模樣,就像化身成了一頭猛獸,要將她吞噬了一樣,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一縮,說道:“我要見阿曜。”

見他皺了眉頭,她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又說道:“你答應了的。”

蕭惜惟道:“我沒說不讓你見他,你先診了脈再說。”

凌汐池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仍是將被子擁在自己身上,蕭惜惟見狀,手一揮,侍女們立即上前來服侍她穿衣。

趁着她在梳洗的時候,他走了出去。

縹無和冰冽仍站在亭子里,見他出來,兩人都不約而同迎了上去。

縹無問道:“怎麼樣了?”

蕭惜惟道:“暫且過了這一關,你待會兒再去替她診診脈,我看她體內的寒毒一時半會兒沒那麼容易清,好生跟她說,別讓她再動那些有的沒的的心思。”

縹無點頭嗯了一聲,他怎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這是在提醒他,讓他待會兒去診脈的時候讓她絕了那顆想要再次修鍊的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便是他不提醒他,他也會告訴她,不管她領悟到了什麼,她現在的身體確實不適合再修鍊,至少也要調理一段時間,將寒毒祛除乾淨了才行。

蕭惜惟又看向了冰冽,說道:“至於你……”

冰冽道:“你放心,只要確定她無事,我便會離開這裡。”

蕭惜惟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倒也不必急着離開,我答應了她,會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路,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作為你照顧她這麼多年的回報,並將你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是我為你安排的路……”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冰冽打斷了:“不必,我照顧她並不是為了你的錢,我也不需要什麼安全的地方,天大地大,自有我冰某人的去處。”

蕭惜惟看了他一眼,說道:“還有第二條路,你留在景陵城,接管你們的茶園和茶坊,只一條,再不許見她,這是她為你安排的路。”

冰冽愣了一下,連縹無也有些發愣了。

晨風柔和地拂了過來,吹得庭院里的樹葉沙沙作響。

這時,伺候凌汐池梳洗的侍女們已經陸續從房間退了出來,又有負責膳食的侍女提着食盒走了進去,蕭惜惟看了一眼,衝著縹無說道:“去診脈吧。”

縹無嗯了一聲,起身走了過去。

蕭惜惟見冰冽還愣在那裡,說道:“你還有考慮的時間,一會兒待我出來了你再回答我。”

說罷,他也扭頭便走,吩咐了人來帶冰冽去用早膳。

立即有個僕人走到了冰冽的身旁,恭敬地沖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冰冽沒有理他,看着蕭惜惟的背影,突然出聲道:“你真的想要報答我嗎?”

僕人尷尬地抬眸看着他。

蕭惜惟聞言,停下了腳步,扭頭看着他,就連走在前面的縹無腳步也頓了一下。

冰冽朝着蕭惜惟走了一步,說道:“既然你想為了她報答我,那我問你,那些逃難來這裡,沒有田地,沒有謀生手段的老百姓你們管還是不管?”

蕭惜惟看了他兩眼,說道:“這好像不應該是你問的問題。”

冰冽道:“為何不該,你是一國之主,景陵城現在又在你們的手中,你們難道不應該為他們做主嗎,所謂江山社稷,不外乎在你的統治下,老百姓們有地種、有衣穿、有飯吃,當初她尚且拼盡了全力要為你做些事,那你呢,你又能為了她做什麼?”

“你覺得你是那個可以為老百姓說話的人是不是?”蕭惜惟揮手讓那個僕人退了下去,走到了冰冽面前,說道:“我告訴你,我管與不管都與你無關,我能為她做什麼也與你無關,你現在只需要做你該做出的選擇,做好你自己份內的事,既然已經改名換姓了,不該你過問的事就別問,你若想走,我現在就可以吩咐人送你走,你若想留……”

他頓了一下,望了遠處一眼,接着道:“我昨日已經吩咐人去將你們那個掌柜請了過來,等賬算好了,你一會兒就跟他走,用你現在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以後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冰冽疑惑地看着他,彷彿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讓他用現在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蕭惜惟知道他在疑惑什麼,說道:“我索性跟你說得再清楚一點,你這樣的性格,朝堂不適合你,江湖也不適合你,不管是作為一個將軍,還是作為一個殺手,你不夠狠,也不夠絕,你既做不到完全的忠,也做不到完全的義,你憂不了國,也憂不了民,或許正如她所說,做一些簡單的事,寄情于山水田園,反而會讓你更幸福一些,這就是她為什麼希望你留下來,甚至不惜跟我談條件的原因。”

冰冽整個人都僵立成了一根柱子。

他遙望着太陽升起的地方,耳旁彷彿浮現了她帶着他第一次去茶園裡的時候,在他耳旁念的詩。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那個時候,陽光照在她身上,照在一株株茶樹上,照在一望無際的山林上,他第一次覺得天地是那麼的遼闊,田園是是那樣的美好。

她扭頭看着他笑,身上沐浴着煙霞的光,眼睛裡倒映蒼綠的山野,問道:“阿曜,你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對嗎?”

他那時只顧着看她,只顧着點頭了。

此刻想來,那分散在四野的茶園卻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景色,也是他心中最寧靜的時刻。

那時,她說什麼來着?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或許人生便是如此,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一念靜心,花滿人間。”

他的眼神也飄忽了起來,喃喃道:“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聽到他這句話,蕭惜惟也是怔了一下,立即便感受到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還是希望回歸那片茶園的。

他看着冰冽那張已經毀去的臉,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當初冰家是如何在他們和瀧日國的算計下家破人亡的,又想到他是如何淪落為一個殺手的,還想到了,他是如何守着她,度過了那漫長的五年的

他的心難得地升起了一絲類似於愧疚的情緒,隨即又說道:“昨夜他們已經抓住了瀧日國的探子,景陵城如今已經沒有瀧日國的人,你留在這裡,他們不會知道你還活着,我可以答應你,從今以後,這世上再無冰冽,只有阿曜。”

冰冽回過神來,定定地看着他。

縹無這時也走了過來,勸道:“冰兄,人生難得有幾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不要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番心意。”

“好!”冰冽看了他許久,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我留在這裡,再也不見她。”

至少,留在這裡,他還可以守着他們共同擁有的東西不是嗎?

至少,這裡是離她最近的地方,不是嗎?

蕭惜惟又喚了剛才那位僕人過來,吩咐他先帶冰冽去用早膳,又說道:“她還想再和你見一面。”

冰冽想了想,說道:“煩你告訴她,就說我承她的情,讓她不要再擔心茶園,有我在一天,我就會好好打理的,見面就不必了,日後既然不見,又何必再見。”

說完以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蕭惜惟看着他的背影許久,突然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很過分。”

縹無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

蕭惜惟沒有回答他的話,縹無轉過身,一扭頭,便看見凌汐池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她望着冰冽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眼中慢慢浮現起了一層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