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貓的爪子忽然揮過，林川舉起的手被蹭了一下，巨大的推力讓玻璃脫手而出。

一陣劇痛從手腕傳來，他掙扎着抬起左手，發現腕關節已經向後折出了一個超過七十度的夾角，因為內出血，那裡正快速地腫大成一個烏青的包塊。

傷口很快就變得麻木起來，或許是血腫已經開始壓迫神經的關係，這一刻林川卻意外地沒有感到多少痛苦。

他放下手，閉上眼睛，聽着巨貓在不遠處的咆哮，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你不想報復嗎？”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說道。

他猛地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拿好這個東西。”那個聲音繼續說道。這時候他才發覺，這個聲音來自於他的記憶。

“當你完全絕望的時候，咬破它，然後吞到肚子里。”那個聲音冷淡地說道。那一刻所發生的事情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就像正在發生於他的眼前。

“然後你會極其痛苦的死掉，或者是變成一個你所痛恨的怪物。”陌生人臉上帶着殘忍的笑容。

“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你會擁有力量。”他繼續說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幾率甚至有可能不到萬分之一，要不要用它，你自己去衡量。但我很期待看到，擁有了力量之後，你還會不會保持現在的想法。”

“竟然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嗎？”林川忽然笑了起來。“那豈不是說，我還有可能活下來？”

眼前一陣陣的發暈，他知道那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他每一分鐘都有可能昏厥過去。

他不再猶豫，雙手都不能再動彈，於是他躺在地上，拚命地仰起頭，試圖用牙齒去咬衣領的那個角。

這個在平日里簡單到極點的動作，此刻卻需要他付出完全的努力，他強忍着移動手腕的劇痛，用手臂把衣領推向自己的牙齒。

一次，兩次，手腕的每一次移動都意味着無法忍受的痛苦，但他終於還是把衣領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有誰能永生不死嗎？”他在心底問着自己，然後用最後的力氣咬了下去，拚命地允吸着那裡面流出的液體。

時間像是停滯了下來，整個天地之間，他只能聽到自己拚命吞咽的聲音，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氣正在飛速地消逝，心臟的跳動越來越虛弱。

他再也無力咬住那個衣領，只能任由它從嘴裡脫出來，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

他用最後的力氣呼吸着每一口空氣，身體卻絲毫沒有變化，只感到越來越沉重的睡意。

“果然，還是不行嗎？”他最後一個念頭想到。

黑暗隨之覆蓋了一切。

******

李明峰坐在路邊的一輛越野車頂上，焦急地注視着他們應該出現的方向。

他帶的那個戰鬥分隊是唯一完整回到基地的隊伍，在他們安頓下來一個小時以後，那些失散在倉庫區周邊的同伴終於陸陸續續地逃了回來。

他們絕望的描述里無一例外，全都在講着行動的完全失敗。

巨豬嘹亮的叫聲，從其他區域接踵而至的巨型怪物，分散撤離，追擊而來的怪物，慘烈的傷亡。

李明峰滿心期望着林川和坦克的身影，對於他來說，基地中只有幾個人是他真心認可的同伴。

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在這樣的末世中，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但他無法容忍他所認可的那些同伴死亡。

特別是林川，他們倆一起經歷了那個痛失妻兒的夜晚，如果不是他，李明峰早已經死了。

所以即便是林川有着讓人無法忍受的性格缺陷，天真到讓人看不下去，李明峰也一直試圖去理解和支持他。

但他們卻一直沒有回來。

每一次有人影出現，他都會滿懷希望地迎上去，但面對他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在夜晚降臨之前，他終於等到了最後的幾個同伴。

“周濤！你們看到林川和坦克了嗎？”他抓住滿身是血，跌跌撞撞的周濤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他們倆已經死了。”過了很久，周濤才終於說道。“我們被一頭巨貓困在一個商店裡，是他們倆從背後攻擊那頭巨貓，把它引走後我們才有機會逃了出來。但是他們都……”

“你親眼看到他們死了？”李明峰無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他的聲音在傍晚的夜色中凄厲得就像是夜梟的叫聲。

周濤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明峰放開了抓住他的手，默默地往回走。

周濤他們趕緊跟上他。

最後回到基地的只有四十一個人，在這一次失敗的冒險中，他們損失了八十一個人，其中包括了偵察組的組長坦克和基地的負責人林川。

王家兄弟中的哥哥王勇也沒有回來，他的老婆用尖銳的聲音指責着林川，憤怒地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李明峰煩躁地想要上去給她一巴掌，但有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周濤狠狠地踢了她一腳，王浩馬上撲了上來，兩人扭打在一起，老冷不聲不響地從側面走上去，抓住王浩的頭髮把他拖出來一陣狠揍。

王浩在兩個人的夾擊下很快就滿臉是血，大聲求饒。

老冷把他甩到一邊，冷冷地說道：“林川的計劃是經過大家同意的，要有責任也是大家共同的責任。他救過我，我不想聽到再有人胡說。”

王勇的老婆縮到了人群里，周濤開始激動地講起白天獲救時的情形。

“他們倆都是英雄！”他大聲地說道。“在那種情況下會有人衝上來用自己的性命換一個其他人活下來的機會嗎？你們會嗎？可他們倆偏偏就那麼做了！”

他忽然哭了起來。

“兩個傻瓜。”他喃喃地說道。

基地里漸漸沉默了下來，有人在低聲地哭泣着，悼念着死去的家人和朋友，魯廣平帶着幾個婦女把熬好的粥分給每一個人。

“我們該怎麼辦？”王啟年問道。

沒有人回答。

外面開始有怪物嚎叫起來，李明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拿着長矛大步走向洞口。

“我來守上半夜。”他冷冷地說道。

******

這一夜在殺戮和戰鬥中過去，白天時逃回來的那些人同時也留下了明顯的氣息，讓更多嗅覺靈敏的怪物在黑夜中尾隨而來。

它們撞擊着那道閘門，或者試圖從洞口鑽進來，李明峰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怪物，但他的長矛因為使用過度而換了兩次。所有庫存的汽油、燃燒瓶和弩箭都用完了，當黎明最終來臨，他們才發現入口那裡已經積起了五公分深的血。

“必須馬上處理，不然進出時一不小心碰上了就有可能感染。”陳劍告誡着大家。

“沒有足夠的水沖洗，怎麼辦？等它凝固嗎？”

“那會要很長時間，這麼多血到今晚也不一定能凝固，到時候怎麼辦？這些血會引來更多的怪物，站在血里繼續殺嗎？”

“把喝的水拿來沖洗，馬上就是雨季了，到時候再想辦法。”李明峰下了決定。

他穿上雨靴準備爬出洞口，外面到處是被啃得亂七八糟的怪物屍體，地面上的血腳印一直延續到空地的外圍。

今晚它們還會回來的。

李明峰這樣對自己說道。

他回頭看着在巨型怪物反覆撞擊下已經開始有些變形的閘門，忽然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樣的夜晚也許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們困死在裡面，或是閘門被破壞。

肩負着帶領其他人生存下去的責任太沉重了，他終於有些理解林川的痛苦，那種拚命努力想要做好一切卻一再面臨失敗的痛苦。

他一點也不想把這種責任背負下去。

或許拋下這些人，加入李偉林的隊伍才是他應該做出的選擇。

在昨晚的殺戮里，他終於可以忘記失去妻兒，失去兄弟和夥伴的痛苦。

只有殺戮才讓他感覺自己掌握着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像落葉一樣隨風飄零。

我應該去問問老冷。

他對自己說道。

如果他也同意，我們倆就一起離開。

遠方忽然有個人影跑了過來。

“嗨！有人嗎？是我！”他一邊跑一邊說道。

李明峰認出那是王家的老大王勇，這讓他絲毫沒有迎上去的慾望。

但他馬上就愣住了。

在他身後，有着整整一隊全副武裝的軍人。

清一色的迷彩服和制式裝備，讓李明峰忽然有了一種荒謬的失真感。

軍隊不是早就撤走了嗎？

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