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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顧滿撩開帘子往門外看去,盛京的雪跟南方的不一樣,如同棉花一般的雪花砸在地上,瞬間就將地面堆出了厚厚一層白毯。

“二奶奶怎麼不披衣裳就站在這風雪裡?這樣冷的天氣,凍壞了可怎麼是好?”沛音懷裡揣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回來,忙將她推了進門,一邊又埋怨道:“房裡的下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別人咱們使喚不動,難道自家帶來的人也這般目無主人么?”

“我還算什麼主人?”顧滿聞言卻沒有一絲反應,她伸出白皙依舊的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才轉頭看着沛音道:“現今的定遠侯可不是我的哥哥。”

沛音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黯淡了些,她自然知道,以前的定遠侯是顧滿的父親,但是現在襲爵的,卻是顧滿的庶出哥哥。

也難怪這府上的人對待顧滿的態度越發的不敬,連她的娘家現下也不把她當回事,自然是人人都可以作踐了。

何況她正要說話,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轟隆’一聲響,緊接着便有女子的笑聲傳來。沛音自然聽出了這笑聲是屬於誰的,便偷眼瞧了一眼顧滿,見她還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心下卻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擔憂起來。

顧滿隨即便站起身來親自到門前打了帘子將來人迎進來,這才冷笑道:“早該來了,卻讓我等了這樣久。”

顧滿的頭有一瞬間的暈眩,她看出顧煙頭上正隨着她的動作而搖曳生輝的金鑲玉滿池嬌分心明明是自己的陪嫁。而這個東西,分明自己連同陪嫁莊子一起給了自己的丈夫邱蒼梧。她忍不住伸手去指她的首飾,誰知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顧煙的隨身大丫頭雲霞不動聲色的上前隔開顧滿的手,一邊又皮笑肉不笑的沖她道:“瞧九姑奶奶說的這話,我們姑娘現今忙着呢,這回也是百忙中抽空才得了閑兒來看您。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了罷?”

似乎很享受在顧滿面前擺出小姐的款來,顧煙聽了雲霞的話,嘴角勾出一抹笑來,才瞥了一眼顧滿,笑道:“姐姐這樣巴巴兒的喚我來,究竟是有何事?如今不比從前了,姐姐想必清楚得很,現如今我姨娘一人打理偌大的侯府,我少不得也得費心幫忙。若是你沒事的話,我可得回去了?”

她滿意的看顧滿的神色由痛苦到憤怒再到認命,最後低眉斂目的站在自己面前。心內方才得到滿足,這樣低眉斂目的卑微作態,她從前曾在顧滿面前維持了十幾年。以往的顧滿是侯府嫡女,萬千寵愛在一身,何時有過這樣卑微的神色?現今終於風水輪流轉,她欣喜得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

顧滿卻似乎察覺不到顧煙臉上嘲諷的笑意,竟忽然直挺挺的跪在顧煙面前,哽咽道:“十一妹!我上次托你的事”

顧煙微微眯了眯眼睛,譏誚的笑起來,她伸手將顧滿小巧的下巴托起來,嘖嘖的讚歎了幾句,拿手背往她臉上拍了幾下。

“姐姐怎麼到了這步田地了,還如同從前那樣天真啊。”她接過雲霞遞過來的錦帕擦了手,才冷笑道:“你娘從前不總是把嫡庶掛在嘴上么?她那樣通透厲害的一個人,居然會生出你這樣草包的女兒來,當真是好笑。好姐姐,此番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消息的。”

縱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顧滿仍舊不可置信的看了顧煙一眼。

顧煙卻微微的偏頭去打量這屋子裡的陳設,見那些曾經晃花過自己眼的珍貴玩器跟擺件都不見了,禁不住嗤笑了一聲:“怎麼姐姐這一家主母的屋子竟這樣寒磣?姐姐的嫁妝,怕是都用在打點關係上了罷?”

還不等顧滿接話,她便又佯裝失了口似地,假作歉意道:“蒼梧跟我說過,姐姐的陪嫁莊子跟一應嫁妝早交託給了他,好上下打點活動,我竟忘了。”

顧滿並不笨,相反,她似乎忽然想明白了許多東西。因而,她強忍住心中暴怒,臉色平靜的看着顧煙:“你是什麼時候看上邱蒼梧的?”

“說錯了。”見顧煙一臉詫然,她又冷笑道:“不對,換個說法罷。你是什麼時候,起了勾搭姐夫的心思的?外祖父能不能獲得赦免我並不知曉,但是在這個關頭,邱蒼梧想必不敢冒着被天下讀書人所不齒的危險休了我這個正妻,而另娶我的庶妹吧?就算他想,邱世安也沒這個膽子敢!”

顧滿身為侯府嫡女,脾氣從來便不小。此刻見她口不擇言,顧煙倒也不算太驚訝。但是顧滿這番話,居然跟自己剛襲爵的哥哥顧承宇說的話如出一轍。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此時此刻,她卻並不因為被顧滿說中了心事而惱怒,相反,她卻咯咯咯的笑起來,一臉得意的蹲下身來與顧滿對視:“你說得對,現在這個關頭,我們自然不可能冒着得罪天下讀書人的風險,但是過個一二年呢?到時候你鬱鬱寡歡的死了,莫非蒼梧哥哥還為了你終身不娶么?顧滿,你實在是太錯誤的估計了現在的局勢。你娘死了,你外祖父也致仕已久,你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斷定我們不會動你?”

顧滿的外祖父王伯雍乃是曾經的天子帝師,歷經四朝不倒。

嘗有人嘆,王伯雍門生無數,乃天下讀書人之師。

聲明太顯有時候並不是件好事,對於位極人臣的王伯雍更是如此。而王伯雍也深知這個道理,因而向來謙和自持,官風嚴謹。

當年她的嫡女王修盈下嫁定遠侯世子之時,居然只有區區十六台嫁妝,足可證明他的清廉。

但縱使他再小心,若是有人存了心要挑錯,那他必定便是錯的。因此,在御史張嘉志的十四道奏章的彈劾下,王伯雍終於主動提出致仕。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伯雍又年事已高,致仕只是遲早的事。但是周慧帝卻如此等不及,迫不及待的將這個四朝重臣趕出了京城。

牆倒眾人推,王伯雍因為為官清廉,平日里得罪的人自然甚多,因而當他致仕離京當日,居然無一昔日同僚相送。

王修盈早在顧滿出嫁前幾年香消玉殞了,定遠侯顧博齊又不是長情之人,因此她在定遠侯府的地位全然憑着她這外祖父。隨着外祖父的致仕和失勢,再加上並無兄弟扶持,顧滿在侯府的地位雖說不上一落千丈,卻也並沒好到哪裡去。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就聽見顧煙柔柔的在耳旁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因為路途崎嶇難走,又恰逢今冬大雪封路,你外祖父一家在前往蜀地的路上,不幸全部身亡了。”

說完這句話,顧煙快意的再看了一眼顧滿,轉身離去時又提醒道:“對了,蒼梧哥哥怕是不能夠將你的嫁妝給北安王妃了呢。我剛聽哥哥說,北安王妃因為外祖父一家的死訊日夜難安,鬱鬱寡歡之下,竟然引發了心疾,恐怕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九姐姐,若是再加上一個你,你母親的娘家,可真算是死絕了。”

沛音手裡來不及放下的包裹便嘩啦一聲摔落在地上,她目瞪口呆的看向似乎全然傻了的顧滿,忽然朝着顧煙撲過去。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令我們姑娘相信姑爺會為我們奔走,故意說現在北安王妃已經不能見我看們姑娘,騙我們交託出了所有財物。其實你早已知道這些事了對不對!”

顧煙身後一直沒出聲的兩個丫頭雲彩雲霞此刻卻異常的機靈,閃身上前便將沛音推了個趔趄。

顧煙狀似無意,上前一腳踩在沛音手上,冷笑着沖顧滿道:“此刻到了這種地步,你身邊還有這樣聽話的狗,倒讓我有幾分佩服。我若是你,還爭什麼爭?拿條繩子勒死自己是正經,免得留在人間受苦。好姐姐,你怕是不知道,邱夫人昨日還在我們面前說你刻薄寡恩,不知廉恥呢!”

顧滿彷彿此刻才回了神,她竭力消化這些接二連三的噩耗,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忍不住顫抖起來。

真是可笑,她居然還妄想着邱蒼梧會憑着這兩年的夫妻情分上,多多為自己的外祖父奔走出力,原來人家早已經攀上了高枝。

而眼前這個從來只會唯唯諾諾的庶妹,居然是一頭偽裝成羊的惡狼。

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到此刻,才算是看清楚了這頭狼的真面目。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回答我?”她用儘力氣,才沒有立刻撲上去掐死眼前笑的一臉明媚的顧煙。

顧煙自然不會錯過她眼裡的恨意,但是她卻並沒有立刻就走。對於一個屈居他人之下十幾年的人來說,最好的消遣便是看着曾經尊貴現在落魄的人萬念俱灰的模樣。她心念一轉,便笑道:“你是不是要問我,你母親當年生你弟弟的事情?”

王修盈嫁給顧博齊之後,先誕下了嫡長女顧昭,如今的北安王妃。然後是現今的九小姐顧滿,顧滿六歲時,又懷上了第三胎。但是生這第三胎的時候,王修盈因為難產而死,而僥倖活下來的這個小少爺,卻還未等到取名,便夭折了。

顧滿點點頭:“當年我雖然還小,但是卻依稀記得大夫說我母親這胎保養得極好。以前還不覺得,但是現在想來,我卻不得不懷疑你們能思慮得如此周詳,絕了我母親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