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硝煙中的海戰一次又一次進行下去，素大人的心情也越來越是鎮定。

這日中英艦隊又是擺開陣勢，砰砰對射，好不熱鬧。忽然間，素錦年豎起耳朵，驚喜地說道，“我聽到對面的炮聲似乎逐漸變得稀拉，想來彈藥儲備已經是跟不上了？”

姬傲劍微微點頭，“恭喜大人，你已經學會從槍炮聲響的密度上判斷戰場局勢了。”

素錦年美滋滋地正要點頭，卻聽對方又說道，“不過這種場面你以後還是少來為好，免得年歲一大，患上耳鳴失聰之症。”

“本官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素錦年噎了一下，依舊興緻勃勃地說道，“敵軍的攻勢應該已經無法持久了吧？”

“看來是。”

“哈哈，英國人的海戰水平也很尋常嘛。”素錦年得意洋洋，“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自信，用一支分遣艦隊就想讓我大明天朝俯首稱臣？”

姬傲劍道，“因為在列強眼裡，像我們這樣軍備落後的中世紀國家，只要亮出他們船堅炮利的強大實力，我們就會不戰而降。”

素錦年訝然，“他們竟有如此自大的心理？”

姬傲劍悠悠說道，“後世有句話，就很好地反映了這種情勢。”

素錦年問，“什麼話？”

“西方殖民者幾百年來只需要在東方一個海岸線上架幾尊大炮就可以霸佔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這……”素錦年將這句話咀嚼了一會兒，“雖然說得挺形象的，但我覺得還是有一些誇張。”

“確實有些誇張。”姬傲劍點頭，“至少以我們的下限而言，意大利海軍過來耀武揚威沒有得逞，在陸戰方面我們也干翻過法國人。”

“那我們的上限呢？”

“只要英國人吃不動我們，大明就是東亞的霸主了。”

“哈哈哈哈——”素錦年開心地陶醉了一會兒，彷彿已然看到即將到來的勝利前景，忽然間臉色又是一正，“講真的，我覺得英國海軍的實力似乎不應該技至於此。”

姬傲劍饒有興趣地望着她，“大人是怎麼想的？”

“據你所言，海軍強國的標誌就是在硝煙瀰漫中打成平局。”素錦年思索着道，“可要是英國海軍只能和其他海上強國斗個平手，那他們是怎麼佔據世界海權制高點，樹立起全球海軍當中的頂尖地位來的？”

“這個問題問的好。”姬傲劍不緊不慢地說道，“英國人稱霸世界海權的過程當中，當然是打敗了一個又一個海軍強國，踏着他們的屍體登上了王座。”

“是啊，英國人是怎麼從炮火對射的局面下進而克敵制勝的？那應該才是他們的真正實力吧。”

姬傲劍道，“英國人自有他們行之有效的致勝戰術。簡單而言，兩支艦隊本來在海上平行對射，英國人會將一部分戰艦作為突擊隊，斜向插入對方的陣列，後方的艦隊平行跟上，形成兩個攻擊麵包夾一個攻擊面的有利態勢，根據蘭開斯特方程，圍攻方的火力優勢將會得到幾何倍數的提升。”

素錦年聽得入神，“然後呢？”

“然後就能迅速擊潰敵方的部分艦隊，接着重複操作，將敵人的艦隊各個擊破。”

雖然不知道蘭開斯特方程是什麼，但素大人對於各個擊破的軍事原理還是非常明白的，當下說道，“這聽起來確實非常有效，那為什麼英國人現下不對我們使用這種戰術？”

姬傲劍笑道，“所謂高收益一定伴隨着高風險。雖然這種戰術確實能夠造成對我方有利的損失比，贏得海戰的最終勝利，但是對於擔任突擊衝鋒的那些戰艦來說，離開了遠位硝煙對射的安全位置，強行沖近敵艦進行貼身對射，也會導致自身被擊沉的風險和船上傷亡大大增加，所以這必須抱着非常堅決的犧牲精神和勇氣，才能發動這種衝鋒。而為了鼓舞艦隊使用這種危險戰術，英國海軍的艦隊統帥通常也要站在甲板上指揮，最後往往是海戰勝利了，統帥也倒下來。”

素錦年頻頻點頭，然後猜測着道，“你的意思是說，現在對面的英國海軍的指揮官缺乏英勇犧牲的精神，不願意使用這種戰術？”

姬傲劍淡淡說道，“也許是覺得我們太落後了，和高貴的皇家海軍不在一個檔次上，不願意和我們進行這種近身肉搏的生命交換。”

“你這話說不通吧。”素錦年道，“英國人既然是地表最強海軍，任何對手在他們面前都會顯得落後，那他們不就永遠不願意使用這種突擊戰術？”

“那不一樣，英國人與歐洲強國交鋒的是國運之戰。”

姬傲劍解釋說道，“其實英國人的唯一優勢就是海軍的強大，他們的陸軍在歐洲強國面前並沒有獲勝的希望，所以海戰的勝負就決定了整個英國的命運，這就逼得英國海軍必須敢於犧牲追求勝利。反過來說，那些歐洲陸上大國的海軍，只要能夠拖住消耗英國海軍，就是戰略上的勝利，所以他們在海戰中不會主動改變遠位對射的戰法，和英國人的積極表現相比，就顯得各種保守僵化。”

素錦年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這支英國艦隊來到東亞，只是想威懾我們，獲取遠土利益，並不牽涉到他們的本國的生死存亡，所以他們不願意拚命，也就不會使用那種刺刀一般的激進戰術。”

姬傲劍頷首，“而且正因為他們遠離本土作戰，艦隊數量有限，損失一艘就是一艘，不能及時補充。即使發動那種衝鋒戰術，以少量的損失換來較大戰果，也沒有實際的意義，只要不能全殲大明海軍，終究不能獲得戰爭的最終勝利。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主動進行無謂的犧牲呢？”

“你說的一點不錯。”素錦年慶幸不已，“幸好英國人的大本營遠在歐洲……也不是，他們在印度也有基地和艦隊，但終究還算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若是英國在東亞海域已經建成了海軍基地，那對我們來說，可就是天大的麻煩。”

姬傲劍想了一想，“其實在他們的規劃中是有的。”

素錦年一愣，“哪裡？”

姬傲劍道，“英國是個島國，十分擅長離岸平衡的手段。在他們的設想里，本來應該是扶持東瀛，助其實現工業化，然後來制衡中國，甚至還可以對抗一下將手伸到東亞海岸線的羅剎國。”

素錦年狐疑地說道，“就日本那點體量，就算是搞一點工業，又有什麼威脅？再說，他們本來就是我中華文明的跟風者，難道還能後來居上，比我們在現代之路上走得更遠？”

姬傲劍看了看她，“你覺得日本真的不足以為懼？”

素錦年理直氣壯，“當然！”

“你覺得沒有威脅就沒有威脅吧。”姬傲劍不欲與她爭論，“反正東瀛目下已是天朝的勢力範圍，只要守住這塊地方，就不會有什麼變數。”

素錦年道，“只要是大明保護之下的藩屬，我們自然視之為自己的子民。若有外來強國干預，我們同樣是守土有責。”

姬傲劍嗯了一聲，正待再囑咐幾句，突然間臉色一變，轉頭死死望住海面上的那層炮霧帷幕。

素錦年不明所以，問道，“大宗師，出了什麼事？”

姬傲劍的小臉沉了下去，緩緩說道，“英國人發動突擊了。”

“不可能！”素錦年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我們分析得好好的，英國人沒有理由來做這種充滿風險又改變不了大局的事情。”

姬傲劍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理論推演的再好，就可以罔顧事實了嗎？”

“他們的指揮官居然如此英勇？”素錦年喃喃自語，“不不不，那一定是個失去理智的瘋子，才會這麼胡搞亂來！”

姬傲劍搖了搖頭，“他們這樣做，確實有相應的底氣。”

“什麼底氣？”

“自己看。”

素錦年一把抓起標遠鏡，往濃濃的煙幕中用盡目力看去。

一團朦朦朧朧的黑影，似乎是從霧靄中慢慢分離了出來，接着變得越來越大，越是越是清晰，化成了一艘奇怪的戰艦模樣，同時自身也在噴吐着濃煙。

“這是什麼船，為什麼有三根桅杆，還有兩個煙囪？”

素錦年忽然恍然大悟，“哦，這是裝了蒸氣鍋爐和風帆的雙動力戰艦。”

姬傲劍喝道，“那不是重點，注意看船身材料！”

“船身？”素錦年仔仔細細瞧了好一會兒，驚呼起來，“為什麼，這條船的整個外殼都是鋼鐵？”

“因為這是一艘鐵甲艦，世界上第一艘裝甲戰列艦！”

姬傲劍聲音冰冷，“素大人，趕快下令撤退吧，能保住多少戰艦是多少。”

素錦年不服，“為什麼要撤？這艘船也不過是包了一層鐵皮而已，又能有什麼可怕？”

“有什麼可怕？”姬傲劍嘿了一聲，“坦白來說，就這個時代的黑火藥噴發力度和粗劣的彈丸構造，根本破不了這隻船的裝甲厚度。所以這艘鐵甲艦稍微帶領幾隻戰艦過來，就足以在無損狀態下對我們進行炮火壓制，當對面的艦隊再平行靠近，進行兩面合攻，我們的戰艦就會淪入一面倒的被虐。”

“為，為什麼？”素錦年神色蒼白，“我們的將士一直以巨大的勇氣在頑強戰鬥，也開始適應了和強大海軍對戰的節奏，本來一直這樣耗下去，勝利就會向我們招手，可為什麼突然之間我們就要被打崩？”

“沒辦法，這個就叫做技術碾壓。”

姬傲劍有些無奈：我也沒想到一八五一年就有鐵甲艦出現，不是還要等到近十年之後才會問世嗎？果然我那推演出來的後世歷史並不怎麼可靠。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大人，你快去布置撤退，我先擋住這艘船一會兒，給你爭取時間。”

素錦年大大吃了一驚，“你說啥，你能擋住這什麼鐵甲艦？”

“試試看吧。”姬傲劍神色十分平靜，“這個時候，我也只能儘力而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