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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人間芳菲之時,宮城內春景與各處皆不相同。

姜莞幼時很喜歡御花園的桃花林。

四月里桃花凋零之後,也仍然別有一番風采。

她總愛纏着趙行帶她進宮,在御花園裡能玩兒上一整日。

摘了盛開的各色花枝做花環,戴在頭頂上轉着圈兒問趙行,她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娘子。

今年卻真不想來。

從宮門往含章殿去,是正好要路過御花園的桃花林的。

女官頭前引路,路過那片桃花林時,姜莞駐足須臾。

她望去的方向,滿目凋零。

卻有孤寂之美。

女官抿着唇掖着手,叫了聲娘子:“聖人還在等娘子。”

姜莞說好,深吸口氣,收回目光,提步跟了上去。

她一時間想起去年十一月,她進宮那天。

那日冬雪初停,四下白茫茫,銀裝素裹下的宮城,難得俏皮。

一晃眼,竟也過去了小半年時間。

原來這半年之中,已經發生過這麼多的事。

姜莞垂眸,眼下一片冷然。

·

鄭皇后歪在架子床上,身後墊了四五個金絲軟枕,支撐着她如今看來很是孱弱的身子。

一室葯香。

姜莞拜了禮,也不往圓墩兒上坐。

鄭皇后正好在吃藥。

吃完了葯,小宮娥捧着蜜餞上來。

她斜一眼過去,眼光正好落在了姜莞身上。

姜莞給她做過幾年兒媳,也知道她那些小習慣。

平素是個不愛拿捏人立規矩的,真擺起譜兒來,大抵就是眼下這個樣子。

她抿唇,上前兩步,小小的兩步,就挪了個位置而已。

從小宮娥手中接了,扎了一小塊兒蜜餞,用另一隻手托在底下,略略一彎腰,送到鄭皇后嘴邊去。

姜莞是不伺候人的,當年嫁給趙行,攏共可能也就伺候過鄭皇后那麼兩三回。

鄭皇后的確有些舊疾,是早年間月子里沒有坐好,落下的病根兒。

不過趙行怕她辛苦,大多時候都勸她做做場面上的樣子就成,也不必真的事事親力親為。

況且那時候她前頭還有長嫂陳氏在,也不是非得要她來。

所以成婚那麼多年,一直到鄭皇后薨之前,也就三兩回而已。

鄭皇后才正眼去看她:“我總說你是個最懂事的女孩兒。金尊玉貴的養大,到了長輩面前,卻很乖順,伺候人的事兒,也沒全然撂下。

你爺娘有你這樣的孩子,是省心得多。”

姜莞掖着手,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聖人謬讚罷了,臣女年紀小,最是不懂事的人,您肯高看臣女兩眼,偶爾把臣女帶在身邊指點教導一二,已經是臣女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鄭皇后嘆氣:“你看,到底是跟我也生分了,一口一個臣女,倒真弄成了君臣名分。”

但原本就是這麼個名分。

她又還沒嫁給趙行。

就算嫁了,她願意親近,才是婆母,不願意親近,中宮仍然是中宮,仍舊是君臣。

肅王和官家都是先君臣再父子,何況她和鄭皇后?

不過那都不重要。

姜莞往圓墩兒坐過去,略一抬眼,望上去:“我瞧着聖人氣色還好,這些天聖人身上總不好,姑母先前說該帶我和表姐進宮來給您請個安的,但又怕擾了您養病。

況且宮裡面三殿下一直陪着,姑母說我和表姐也不是很方便來,所以就沒來。”

鄭皇后笑而不語,盯着姜莞大量了半晌:“阿莞,你和元娘,是因為三郎的緣故嗎?”

她這樣直截了當,倒是出乎姜莞意料。

而姜莞也的確因為這句話,面色一寒。

她迅速壓下眼皮,生怕眼底的情緒落入鄭皇后眼中。

明知道趙行對她的心意,也明知道做過幾個月官家就要正式為她和趙行賜婚了。

鄭皇后是做母親的,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姜莞搖了搖後槽牙,須臾又鬆開:“我不明白。我和三殿下,緣分已經盡了,該斷的也斷了個乾淨。

您問這個,是因為我受了三殿下那枚平安扣嗎?”

鄭皇后眯着眼:“三郎那個平安扣,你不知道從何而來?”

姜莞面上的惶恐一閃而過:“見過的,也知曉,所以年前那會兒三殿下夜裡出宮,在郡王府長街外攔下我們,把那東西送給我的時候,我並不是很敢接下。

是三殿下說,那件事情是他對不住我,平安扣是護佑他安康的,他希望我餘生順遂,算是他一點補償。

既然是補償,總要足夠貴重。

可我身邊金銀一概不缺,最不短銀子使,若是送我的東西只貴不重,那才是輕慢。

那平安扣就是他身邊最貴重的東西,所以送給我,護我平安。

我沒法,只能收了。

本來我是想尋個機會再還給三殿下,但二哥哥說他既然有心賠禮,暫且收下也無妨。

那是靈隱寺求來的平安扣,當然難得,我帶在身邊,說不得真能保着我平安順遂。

後來也回稟過姑母,姑母知道我收了三殿下的平安扣的。”

鄭皇后聽她把這話說完,眼底染上冷肅。

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可真有她的。

東西是三郎非要送,幾乎可以說是硬要塞給她的。

她不想要,收了也想還回去,是二郎規勸,她才留下,且時常會戴在身上。

這也解釋了為什幺元娘生辰那日,她會帶着這東西進宮,又無意之間掉了,給元娘撿了去。

何況長輩們也知情,算不得她與三郎私相授受。

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鄭皇后突然就笑了:“要按你這麼說,倒是我險些錯怪你了。我還以為,你是刻意為之,要惹怒元娘,激她與你廝打一場,好牽扯出後面的許多事情來呢。”

姜莞眉頭緊鎖:“聖人這話,我不敢接,更不敢應。”

她抿緊了唇角:“一則我與鄭大娘子素昧平生,並不知她對三殿下的心意。二則這於我也並沒有任何好處。三則那日我也受了傷,手臂上的傷口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養好,時常隱隱作痛,就算我跟鄭大娘子有天大的仇怨,總不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聖人,我阿耶是領兵打仗的人,所以我自幼除去跟着兄長們讀聖賢書,也學兵法謀略。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從來都是下下之策。

聖人怎麼會懷疑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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