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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至於除夕。

今年的宮宴上氣氛實在怪得很。

從前帝後恩愛,後宮裡都是些美人貴人,位分不高,在晉和帝心裡更沒分量,集英殿宮宴從沒有她們的席次。

可是今年鄭皇后一直病着起不了身,貞貴妃代掌六宮,晉和帝又肯抬舉她,寶座旁另置席次,高台上沒了鄭皇后身影,百官朝拜,拜的竟是晉和帝與貞貴妃。

就連高氏都因累進貴嬪,在宮宴上得了一席之地。

趙奕早早就離席告退,往含章殿中去陪伴鄭皇后。

彼時鄭雙雪也在。

鄭皇后精神不濟,說不上幾句話,吃了葯,昏昏沉沉,就打發趙奕和鄭雙雪在宮中逛一逛,等她睡上片刻,再來說話。

夜色沉沉,宮中各處卻都掌了燈,含章殿中的長信宮燈尤其多,明亮如白晝。

殿中伺候的小宮娥不遠不近的跟着,距離保持的好,並聽不見趙奕與鄭雙雪二人的談話。

趙奕心下煩悶不已。

朝中頻頻出事,韓家滿門抄斬,鄭家丟了爵位,他也不能再娶鄭雙宜,母后又弄得如今這樣。

前途茫茫,趙奕第一次打心眼生出茫然無措之感。

而姜莞——剛出事時候,姜莞還是老樣子,很好哄,也很好騙。

可是時間過去越久,他越是發現姜莞和從前太不一樣了。

她眼裡沒有了他,從前望向他時才會亮晶晶的眼眸,現而今裝滿的是趙行。

那是藏不住的。

鄭雙雪是在第五次聽見趙奕嘆氣時候腳步才稍稍頓住:“殿下是為姑母嘆氣嗎?”

趙奕眯眼去看她:“母后一病數月,你不為母后擔憂?”

“臣女自然為姑母擔憂,卻只怕殿下不是。”

鄭雙雪眉眼彎彎。

她分明噙着淡淡笑意,可或許是因為未及眼底,又可能是夜色寒涼的緣故,趙奕總能從她神色當中見得幾許涼薄。

他便越發蹙攏了眉心,緘默不語。

他在鄭家十年,兄弟姊妹之中唯獨不喜鄭雙雪。

並非是因為鄭雙雪如何得罪過他,而是她總游離於眾人之外。

鄭家的人和事,明明與她息息相關,她卻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叫人摸不着頭腦。

大家一處玩笑取樂時,她雖然都陪着一起,可彷彿又從未與他們一道。

是個局外人。

而趙奕最不喜歡的,就是局外人。

太冷漠,也太孤傲了。

“姑母對殿下婚事的安排,殿下知道嗎?”

她說起這個,趙奕臉色就更冷下去。

鄭雙雪卻笑了:“看來殿下知道。”

趙奕莫名感覺到,鄭雙雪其實曉得自己並不喜歡她。

是打從心底里生出的疏離與抗拒。

“姑母是為了鄭家,也是為了殿下。大姐姐不爭氣,阿妹年紀又太小,便也只有我了。”

鄭雙雪從白兔毛的抄手中抽出一隻手,空氣中的冰冷立時打得她指尖微紅。

她攏了攏披風,才又去看趙奕:“殿下心愛蜀王妃?還是大姐姐?”

“表妹慎言!”

趙奕忽而冷冰冰呵斥她一句。

反而更像是心事被說中後的惱羞成怒。

鄭雙雪笑意未減:“橫豎這是在含章殿中,又無人能聽見,殿下心虛什麼?”

她反問了一句之後,也沒打算從趙奕口中聽見什麼話。

似乎方才那一句都只不過是她隨口一說。

然後自顧自又說下去:“臣女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錯過了,這輩子也就錯過了。

臣女身後是鄭家,殿下身後有什麼呢?

或許對於殿下而言,鄭家今非昔比,可古人又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好歹阿翁身上還有個國公爵位,即便是官家旨意,阿耶襲爵時只得降等承襲,那再不濟都還是個侯爵。

依照朝廷定製,降等襲爵,勛傳兩代,大兄襲爵也得的是侯爵非伯爵。

姑母身體雖然不好,畢竟還是中宮皇后。

殿下有深謀遠慮,雄心大志,無論是為眼前,還是為將來,也不該再惦記那些人,正經考慮與臣女的婚事才是。”

趙奕嘖了聲:“你的意思,除了你,我再沒有別的選擇嗎?”

鄭雙雪搖頭說不是:“殿下是聖人嫡子,要什麼樣的正妃不能得呢?天下高門士族原也不只鄭家一門,臣女從不敢這樣想。

殿下如今嫌棄鄭家,又深以為鄭家日漸式微,走向敗落,從前是殿下與鄭家互相扶持,今後得鄭家倚仗着殿下。

所以娶不娶鄭氏女,對殿下而言已沒什麼分別。

大家最初上了一條船,這船眼見要沉了,誰也別想往下跳。

既都是一體的,那不結姻親,便也是一體的。

對於殿下來說,另娶高門女,才是最大的助益,也是最好的選擇。

殿下,臣女說的不錯吧?”

趙奕是真不喜歡她。

她總是這樣。

似乎能看透一切人心。

天底下只有她是最明白的那個人。

這些事情,趙奕的確不止一次想過。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也是他應該做出的最好選擇。

反正叫他自己考慮,正妃人選,絕對不可能是鄭雙雪。

要不是因為母后一病數月,終日鬱鬱寡歡,又同父皇生出嫌隙隔閡,這事兒他早就回稟母后知曉了,也該儘早送鄭雙雪離京返回滎陽,否則在京中待久了,外面只怕揣測紛紛,都以為這是內定給他的王妃,來日他再想去求娶別家女郎,便會更艱難些。

今夜卻被鄭雙雪這樣直截了當的戳破了。

趙奕一張臉面色是黑透的。

他目光沉沉,盯着鄭雙雪看了一眼,聲色清冷:“所以呢?”

鄭雙雪的笑容愈見明媚,說出的話卻叫人心腸揉碎一地:“所以臣女是在規勸殿下,最好死了這條心啊。”

趙奕突然想到了夜色中潛藏的毒蛇,於陰暗處,蟄伏待機。

那才是鄭雙雪。

“你——”

“姑母不會允許殿下另娶他人,其實從一開始,殿下就從未懂得姑母用心。”

趙奕皺眉:“你什麼意思?”

“殿下婚配姜氏女,保全的是殿下而非姜家,至於鄭氏一族——”

鄭雙雪拖長了尾音,退了小半步,定定然望向趙奕:“若非殿下胡鬧,壞了與沛國公府的婚事,鄭氏女,臣女,原該婚配蜀王殿下,以保全鄭氏一族未來五十年中的富貴榮華的。

所以好殿下,你有什麼可委屈的呢?

不是臣女拖累了您,而是殿下連累了臣女啊。

到如今,咱們兩個,也只好就這樣將就着,走完這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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