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在白玉蘭典禮上言論並未在公眾以及媒體當中引起太大的關注,相比于徐容的言辭懇切,白玉蘭各大獎項的歸屬再次成為了媒體和大眾討論的熱點。
尤其是宋嘉爆冷擊敗孫麗奪得視後,時隔一年,再次把白玉蘭組委會推上了風口浪尖。
第三天。
電視劇管理司相關領導在接受採訪透露將牽頭成立電視製作業協會,對電視劇製作單位提出“減少產量、推出精品”的發展要求。
消息一出,整個電視劇行業徹底沸騰。
“出臺政策進行限制也是好事。但是這個減產該怎么減,如何減是一個問題。”——製片人李瀧
“支持。如果監管希望在審查階段進行限制,那如何確定你手中的這部電視劇是一部好劇還是一部爛劇?”——影視公司股東魯山
“關鍵是靠市場調節,投資人賠本也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選擇,等真的無利可圖,這些熱錢也會自動退出,況且這幾年的市場已經比前幾年好多了。”——不知名導演餘正
“沒有數量就沒有質量,這是市場規律,如果往產業化推進,關鍵是建立買方市場競爭機制。”——著名經濟學副教授唐智東
相比于徐容規勸後的反響平平,監管的口風剛露,影視公司、導演、製片人、經紀公司全跳了出來,一邊喊著“這是好事”,一邊喊著堅決抵制。
徐容太清楚這其中的貓膩了,電視劇產業涉及的利益實在太過龐大,自去年版權價格飆升之後,部分影視公司賺的盆滿缽滿,目前排隊上市的影視公司已經達十七家,對於這些影視公司的股東、高管、製片人、導演乃至藝人而言,公司上市已經不是財富自由與否的問題,而是其家族能富三代還是富五代的命運抉擇,可是監管一旦限制產量,排隊的影視公司不僅難以上市,已經上市的公司股價大概率也會一路走低。
那股東還怎么套現離場?
徐容和李亙、宋佚帶著焦老爺回到京城時已經是第三天上午。
下了飛機,焦老爺子瞧著徐容一路上鞍前馬後,打趣道:“徐容啊,你可得加把勁才行,上次我跟一個領導坐飛機,車都是直接開到機場裡頭接,你看看你,好賴是個副院長,還要勞累我老人家走過去。”
老爺子說的用要客通道,按規定,至少得到張合平那個級別才行,而且回回還要走流程,有那功夫都到地方了。
經過一天的相處,徐容發現老爺子雖然瞧著嚴肅,可是平時愛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於是道:“那您看,要不我揹你過去?”
“哈哈哈。”
到了出口,看到徐容安排的輪椅,老爺子沒拒絕,先前徐容說了一句話他聽進了心裡:“您辛苦的時候還在後頭呢,我們現在這是養精蓄銳,把有限的精力和體力放在拍攝當中。”
“老爺子,咱們先去酒店休息?”
“別,我年紀大了,怕悶,去片場瞅瞅吧。”焦老爺子說話的同時伸手抹了抹嘴。
這一路上可把他給憋壞了。
徐容立刻打口袋裡摸出了煙和打火機,遞到老爺子跟前。
老爺子沒別的愛好,就一點,煙癮特大,別看七十來歲的人,幾乎一根接一根,哪怕在飛機上不能抽菸,人也要拿出來一支聞聞味兒。
焦老爺子瞅了一眼徐容,樂了,把煙接了,點上後美美抽了一口:“原先聽人說你這個人很會,很會,戴高帽,原先我還不信,今兒算是信了。”
徐容臉色訕訕,自己這名聲都傳到魔都的話劇圈了?可是嘴上是堅決不能承認的:“老爺子您要這么說可真是冤枉我了,我這說破大天去也是尊老愛幼。”
“哈哈哈。”
只不過等徐容到了片場,搭眼掃了一圈,衝著不遠處的陳月未招了招手,問道:“今兒人怎么這么少?”
各功能組人員全都在,可是他瞅了一圈,片場壓根沒幾個演員,只程昱和王進松在,看佈景應該是拍馬漢山被關在軍-統北平站期間的戲份。
“咱們劇組不是在旁邊買了20畝地種高粱嘛。”陳月未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羅金福,“完了前天羅老師去看高粱的長勢,好規劃拍攝時間,結果回來的時候帶了幾條魚,說是高粱地邊上有個小池塘,魚可多啦。”
徐容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怎么回事,道:“這和人不見了有什么關係?”
“然後我爸說找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思考思考徐鐵英這個人物,然後就去釣魚了。”
陳月未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對了,董永老師說他也要思考,也去了。”
旁邊的焦老爺子聞言笑著道:“喝,他們倒是會找清閒,人家在這累死累活的拍戲,他們跑去釣魚。”
徐容瞅著焦老爺子挺感興趣,問道:“老爺子,要不咱們也去瞅瞅?”
老爺子猶豫了一下:“不耽誤拍戲吧?”
“看您說的什么話,放心,您的通告三天後才開始,主要擔心您舟車勞頓,特意留出三天讓您休息放鬆。”
“哈哈哈。”
老爺子哈哈笑著,正要說話,瞅著杵在跟前的陳月未,怕影響不好,道:“小陳,你先去忙你的。”
等陳月未走遠了一點,老爺子才繼續道:“徐容啊,還別說,你這個馬屁功夫確實一流。”
說著,他還豎了個大拇指。
徐容現在都有點懶得搭理他了,道:“那我去開車,完了咱們先去買點裝備。”
王亞芹見徐容剛過來又要離開,一路跑了過來,低聲問道:“徐老師,我要一起嗎?”
“不用,我知道在哪。”
高粱地距離影視基地不遠,就一腳油門的功夫,不過中間徐容繞了點路,等到了地方已經差不多下午三點。
下了車,徐容望著長勢良好的高粱,估摸著再有個把月就能拍了,為了一場戲,承包了20畝地的高粱不說,劇組還特意請了倆農民輪番守著,唯恐耽誤了正事。
緊挨著高粱地的就是一方形狀不大規則的水塘。
在池塘邊,陳保國戴著棒球帽,跟打坐似的,更遠一點的董永同樣一動不動,徐容也沒去打擾,先是把焦老爺子攙下了車,完了又從後備箱拖下來輪椅,找了個地勢平坦的地方放好。
徐容幾乎沒釣過魚,不過基本流程還是知道的。
放了鉤,徐容左右瞅了瞅,道:“我怎么感覺這是人養魚的池塘啊?”
老爺子立起了身子,不大確定環顧了一圈,道:“不能吧,誰家承包這么小的水塘?你看那頭,那,就那,跟河道基本上是聯通的,真要是養魚,不得全跑了?!”
過了一會兒,老爺子突然言語了:“徐容,你有沒有覺得,你有時候活的太累了?”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幹啥呢,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想幹什么就做什么。”
徐容沒能立刻答上來,要是過去,他對此根本不屑一顧,可是這幾個月來,他確實有點累。
腦子把最近幾個月來做的事說的話影影綽綽的過了一遍,他才道:“以前我從沒想過會走到今天,很多人叫我大師、一些人說我是影視行業乃至娛樂圈的大佬,但是說實話,沒人的時候我其實很惶恐,我既怕自己玷汙了大師的稱謂,又擔心做不好表率,愧對黨的栽培,愧對觀眾的期待。”
“我看《北平》的劇本,其實最能感同身受的是崔中石、梁經倫,他們為了他們的理想奮鬥、犧牲,但至少崔中石是幸運的,他的理想實現了,我很怕成為梁經倫,奮力掙扎,可是在煌煌大勢之下不過徒勞,歷史的車輪碾過,一切努力全部化為飛灰,既可笑又可悲。”
“惶恐是對的,至少你沒有心安理得的認為一切是你應得的。”老爺子樂呵呵地瞧著徐容,這是一種相當新奇的體驗,在他功成名就之後,二十世紀成長的大師幾乎全部凋零,他從來沒有跟這類人相處過,但是今天,他了解點這類人的內心世界。
徐容把魚線拉起,發現魚餌已經沒了,又重新換上了魚餌,道:“其實有一段時間,我萌生過辭去所有的職務的想法,就只單純的做個演員,以前我羨慕李雪建老師,有一段時間甚至刻意模仿他,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做不到;前幾天,我跟一個同行吃飯,感覺他活的很純粹,除了演戲,只用關心身邊的人、和自己有關的事情,我也很羨慕他,但是怎么說呢,我不願意做他那樣的人,可能我就是個俗人,想清閒,又捨不得名、利,也是個愛操心的人,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我也能裝作看不見,可是一些明顯很嚴重的,就想多說兩句。”
“可是現在這個環境,別人看你先看的是你頭上戴了什么帽子,要是沒戴帽子,人根本不把你的話當回事。”
焦老爺子不好再說了,他沒站在徐容的位置,不知道徐容關切什么、擔心什么,可是前幾天白玉蘭頒獎典禮上的話他是瞭解的,如果徐容頭上沒那么頭銜,白玉蘭組委會決不會允許他說那番話。
更不會引起監管部門的重視。
過了一會兒,老爺子又問了心頭一個一直納悶的問題:“小徐啊,我說句話,你別介意。”
“那您不說我不就不介意啦。”
“哈哈哈。”
“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那個和合體系,到底要好久能完善?”老爺子說著,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還有機會看到不?”
徐容本想說“三年”,可是這個答案他自己都不信,想說“十年”,但根據過往的經驗,十年未必能夠,表演體系當中,臺詞和內部建設是他吃的最透、最完善的,從接觸這個行業到開創,用了八年,但過去的八年和未來的八年是不同的,他已經能夠感知到,自身絕大部分精力都被分散了。
但他又不想撒謊,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不要急,你自己也說來,慢一點,慢慢來。”
老爺子沉吟了一瞬,他在劇組呆不了幾天,下次再見徐容,還不知道有沒有影兒,也許這次合作完,可能就沒有下次了,於是道:“我之所以說你活的累,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以前你們老院長也是這樣,他的情況你比我瞭解,二十三成大師,完了一輩子都在下坡路,我估摸著,他就是被亂七八糟的事情分散了太多精力。”
“與之相反的是老舍先生,建國前是大師,建國之後更是寫出了.....”
倆人正聊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你們幾個幹嘛呢?”
“誰讓你們在這釣魚!”
徐容愣了一下,望見來人,約摸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他本打算去交涉,可是不遠處原本跟和尚似的陳保國、董永倆人聽到吼聲,釣具都沒管,爬起來就跑。
“站住!”
“老爺子,我去撒個尿哈。”
盲從之下,徐容想也想沒想地一把竄進了高粱地。
焦晃還沒回過神,只見兩溜高粱頂部的葉子跟風吹過了似的,由近及遠的晃了幾晃,再也瞅不見徐容半個人影。
“徐......”
焦晃的手支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收了回來,重重地拍了拍輪椅的扶手,罵孃的想法都有了,可是最終又沒罵出來,並非自由的良好教養讓他養成了不罵人的習慣。
人都孤兒了還在乎這個?
陳保國和董永畢竟上了年紀,而且如今麥子都已經收割,而且倆人竟然沿著路跑,沒大會兒就被人堵了回來。
陳保國瞧著坐在輪椅上一聲不吭的老爺子,低聲問道:“老爺子,徐容呢,剛才不是跟你一起呢嘛?”
“嗨,別說啦。”老爺子擺擺手,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那農民越瞧仨人越眼熟,尤其是陳保國,問道:“你是不是那個明星,老演皇帝的那個......”
陳保國愣了愣,臉上閃過一抹恍然,忙點頭道:“對對對,額是,是這樣,額,額來這拍個戲。”
可是陳保國一張嘴就是一股子陝北口音。
“還裝,一看你就不像老實人。”
“你呢?”
“阿巴阿巴。”
陳保國“哦”了一聲,指著董永說道:“他是個啞巴。”
那農民守著仨人:“剛才我看還有一個人呢,跑哪啦?”
“哎呦喂,怎么了這是?”
說曹操曹操到,徐容沿著田間的小路走了過來,頭上戴著頂半舊草帽,上身穿著一件底色是藍色但是洗的有點發白的短袖,和剛才比簡直換了個人。
焦老爺子、陳保國、董永仨本來沒瞧出來,可是聽了話音兒,仨人眼睛都直了。
這才放個屁的功夫,徐容從哪搞的這身行頭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