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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剩下的時間都風平浪靜渡過了,眾人圍上來聊得幾句也各自散了,忙乎着自己的事兒——每個月鬼門開的日子就那麼幾天,各家的買賣接到手上總要花點時間去辦不是?

像是苟大爺、魯胖子這些吃食買賣,自然得把鬼消受過的飲食該埋埋、該燒燒,而其他那些人則是把鬼魂所購的東西給送到地頭然後燒給買主——成三幫着八月老頭把些紙紮、香蠟送出去,羅寡婦、巫麻桿等人也各自奔走,城隍廟就剩了八月老頭和老廟祝又喝起了花酒。

花酒者,花生佐酒是也——倒也算得上愜意舒坦!

至尊寶醒來的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餓得狠了——他趴在窗戶上朝外望去一片漆黑,心中知道慣例也就不再多想,轉身從床上爬起來,路過神龕的時候隨手拿了個供果,然後再把盤子裡面略略挪動一下…

“恩,這就看不出來了!”

走到後面茅房稀里嘩啦的放完水,順帶着啃完供果把那核朝着後面糞坑一扔,剛準備再去魯胖子大叔的酒肆找到師傅八月吃點酒食,只覺得眼前突然一花,看見那廟背後的荒坡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至尊寶平日里打交道的鬼多於人,那膽子自然大得非比尋常,現在見到稀奇古怪的事物怎會錯過呢?於是他肚子也不覺得餓了,師傅八月老頭也不急着找了,一溜子小跑就朝着山上而去。

至尊寶跑到半坡正準備上山,突然聽見前方有着呼呼的風聲,一道若有若無的黑影飛快的向前飄動,好似逃命一般,後面跟着個有個白生生的影子,邊追還邊咻咻怪笑。

他知道逃得奇怪的那個必然是鬼,後面追逐他的也是鬼,心中覺得好笑,一時間沒忍住‘嗤’的就笑出了聲!

白影朝這邊看了一眼,雖然沒見到他的面目,但是原本戲耍的臉色頓時換做了一副兇相,縮腹抬顎,嘴一張吐出條老長的舌頭來——但見的那舌頭猩紅欲滴,長已及胸,在這夜色中整個人說不出的可怕!

“唉…”

沒有多看至尊寶一眼,他已經把手中的鐵牌給扔了出去!

那鐵牌後面帶着條鏈子,扔出去在半空呼呼一個轉身,飛回來正好打在黑影的身上,然後白影手腕一抖,那鐵牌再次飛起嘩啦一聲在他身上繞了兩轉。

黑影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嚎摔倒在地,身子蜷縮成一堆,那鐵鏈纏繞身上的地方嗤嗤朝外冒着黑煙,就像烙鐵擱在塊肥肉上一般。白影對此哀嚎似乎早已習慣,徑直走上前去踩在他的胸口:

“生死富貴早有命,來去何時已然定,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何老財,就算你家財萬貫,在我等眼中也不過就是螻蟻一般,沒想到你居然妄圖藏身養屍地,借殭屍之變再到人間,可真叫我好找啊!”

說完高高舉起右手的白色棍子,啪啪啪就敲在了黑影頭上,任由那鬼魂哀嚎懇求只是不理,突自口中道:“去了罷!”

幾棍子下來,那黑影驟然變小、變細,直直被棍端吸了進去!

白影把鐵牌拿在手中,雙手一晃,不知怎地那手中棍子鐵牌就被收了進去,看也看不着了。

至尊寶啪啪拍着手從草堆跳了出來,叫嚷道:“哇!厲害啊,大叔好厲害啊,這般兇狠的傢伙您玩也似的就收拾了,真有本事!”歪着頭盯着白影瞅瞅,再跳了起來:“你這舌頭好漂亮好長,比那些弔死鬼的好看多了……”

小手一伸居然準備去摸!

這白影正是赫赫有名的陰間無常之一謝必安,陽間人稱白無常是也。平日里常人若是見了,怕早就嚇得渾身哆嗦暈死過去,誰知道今天遇見個孩童,不但不怕,還贊他的舌頭好看,頓時搞得他是哭笑不得,見手伸過來連忙朝後一退,退得猛了,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了!

白無常擺手道:“你是誰家的孩子,見我怎地不怕?”

至尊寶嘻嘻笑着:“我住在那邊…”手朝着城隍廟遠遠一指:“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我只有個師傅叫八月老頭兒。”

白無常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幾眼,這才知道自己一路玩耍着追出了數百里地已經到了雀兒山的範圍,再聽他提及王八月,知道是陰陽師五輪宗的門人心中這才了解:

“哦,原來是陰陽師的弟子,怪不得不怕了!”

既然事情明白了他也不願意耽擱,於是伸手在至尊寶頭上拍拍:“我手中還有公務要忙,那我就…”手摸到孩子的頭上,突然就發覺了不同之處!

入手處冰冷刺骨、寒意陣陣,居然和鬼魂一模一樣!

人未死之前,那魂魄有三火滋養、命繩羈絆,總是個溫熱濕潤的感覺,又名陽魂;而死去之後脫離皮囊,由於強留在人間要抵禦六道之力,很快就變得陰冷起來,名曰陰魂。

陰魂陽魂不同,陰魂出入人間諸多地方都要受到傷害,而陽魂則是不然,它等於活人一般能出入佛堂、道觀、廟宇,遇見鍾馗老爺、關二爺等神靈也不會被斬殺——但這孩子明明白白有這皮囊肉身,內中卻是一副陰魂!

白無常手腕一動,那剛剛收回去的勾魂牌又出現在了掌中,他舉起勾魂牌對着孩子的泥丸念動咒語:

“塵穢消除,九孔受靈;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鎗殊刀殺,跳水懸繩…令!彰命數,現三生,汝生汝死歷歷分明!”

按說咒完那勾魂牌的背後就會顯示如此字樣:某某某,生於何年何月,幼年如何成年如何,享壽多少多少年,猝於多少多少年…

但這次念咒完畢居然沒有這行字跡!

那…似乎是代表這孩子已經不在三界五行之中了?

白無常心中一凜,正準備把這孩子的魂魄拘回地府審審,就看那勾魂牌後面突然雲霧繚繞起來,雲霧過後在牌上毅然出現三個大字:

“楚江王!”

既然知道是第二殿閻羅王楚江王插手的事情,白無常也就不便於此時處理,只準備回去問問再來——他給至尊寶露出個恐怖之極的笑容,擺擺手,整個人化作一陣清風就此不見了。

至尊寶那知道自己剛剛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見到稀奇還以為和白衣鬼魂自己玩耍,當下連連拍手,直到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才知道已經走了,當下也只能作罷。

抬眼看看明月當空時間不早了,至尊寶於是悻悻回到城隍廟中,見那八月老頭和劉辟雲還在喝酒,旁邊居然多了那平日不常見的狐婆,心中又來了興趣,連忙挨過去邊尋摸東西來吃邊聽他們說什麼。

就聽得狐婆那陰沉沉的聲音道:“……良木坎離,風雲未己!這女娃子的魂魄根本尋不到,找不着。所以,你想借他閨女的魂魄託夢這條路是萬萬行不通的,”她朝後縮了縮,整個人全部躲進油燈的黑影中,又道:“我們得再覓他法才行!”

廟祝劉老頭輕嘆一聲把酒壺拿起,遊絲般的酒線從那壺嘴倒進了杯中,他端起酒杯放在嘴邊,雙眼出聲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旁邊八月老頭不由得有些急了,“你們是不是有些太小題大做了?依我看,這件事真無須擔心,那江湖漢子若是不來也就算了,他倘若真要強來,我們只需依足以前的勾當再弄一次也就罷了,也未必就輸給了他!”

廟祝聽得此言只是淡淡一笑,酒杯放在桌上道:“八月所言確實不假,我們未必就輸給了個遊方的端家,至於說那什麼袍哥會我自然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今天這圖我看了,上面那叢冢的模樣居然是個端端正正的蓋子!”

說著他伸手朝着那場中一指:“再看看蓮花,算算時辰…難道你們忘記了么?”

這句話出口,狐婆和八月臉色驟然一起大變,齊齊道:“難道你說的是……?”

“不錯!”廟祝沉聲道:“蓋棺蓮花鎮鬼門,雀鳥閉眼吞金丹,若是水潤三河脈,只看甲子一經年!”

他念完這首詩,頓了一頓:“現在正好距離此廟定天卦像第六個甲子年,今年水漫河灣的時候我就擔心,沒想到現在這擔心真的應驗了,已經出現了蓋棺圖、蓮花影,所差的唯有那雀鳥閉眼、金丹被吞一說——難道太平世道已經過不成了,我等非得再入亂世不可?”

至尊寶聽了半天什麼都不明白,只是見三人臉色凝重都帶愁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居然一把抓住老劉頭的手問道:

“劉大爺,你們說的事情我真的不明白,也不知道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麼,但是我知道這麼一句話,”他清清嗓子念道:“生死富貴早有命,來去何時已然定,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一下子把白無常的話就說了出來。

說完嘻嘻一笑:“師傅也說過‘天有天數天自定,人有人道人自行’,天數怎麼樣安排的我們不知道,但是我們只要按照天數所向自積陰德,那一切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話一說完三人居然都愣住了!

至尊寶心中忐忑,也不知道究竟說對還是說錯,正在尋思是不是該偷偷溜走,這時候就看見他們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老劉頭和八月師傅更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八月老頭幾杯酒下肚,不知怎地居然有了股豪邁之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叫道:

“說得好!沒想到我們三人居然今天被你個小東西給開解了——是啊,道法自然,天意為尊!我們何必去擔心那些東西呢,只需要做好自己不就結了?”

此時,就連那從不露臉的狐婆,都發出了鋸木頭一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