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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麒全身沒有一點力氣,斜躺在地上十分彆扭,藉著朦朧月光就見一條腿陷在棺材中,右腳踩斷了一具枯骨脖頸,枯骨頭顱緊貼在右側肩上,跟在夢中看到那個對他大喊踩着他腦袋的老太太一個模樣。

林麒一身冷汗,是夢,不是夢?也分不清楚。慌亂下急忙將腿抽了出來,又聽得遠處有人說話,不知是不是歹人,急忙趴到墳堆後面,耳聽得一老一少兩個聲音由遠至近,年輕的聲音瓮聲瓮氣的,說話很大聲:“爹,就剩這麼點銀子了,飯都吃不飽了,你還買那麼多黃紙燒給這些野鬼,他們都是你二舅啊?”

“胡說,什麼我二舅,要是我二舅不就是你二舅老爺了嗎!”

“不是你二舅,你咋這麼孝順呢?就這麼點銀子還買黃紙燒了,不是你二舅是啥?”

“我這是給你積陰德呢,你爹我以前就是不積陰德,生出你才這副傻樣子,超度這些孤魂野鬼,多給你攢些陰德,你以後生兒子就不會跟你一樣了,知道了不?”

“不知道,陰德是啥玩意?看不見,摸不着的,你攢它幹啥?有那錢不如買兩肉包子給我吃了,我吃飽了,你也是積陰德啊,難道我天天吃不飽你就積陰德了?”

“你這熊孩子,我這……”吵吵嚷嚷,越來越近,朦朧月光下,兩個邋裡邋遢的道士走了過來,左邊那個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紀,身上穿着打補丁的破道袍,手中拿着個破拂塵,一張大長臉,山羊鬍,嘴唇很厚,歪歪斜斜的戴了個道帽,帽子有些小了,看上去更像是驢頭上戴了個帽子。

右邊這個更是稀奇,看上去有三十齣頭的年紀,十分的粗壯,比那老道高出一頭半來,一臉橫肉,環眼,左側臉上方一大塊紫色胎記將左眼完全罩住,下巴上的鬍子跟鋼針似的,頭上扎了兩個髮髻,做道童的打扮,身上背了個破布包袱,楞乎乎的跟在老道身後。

林麒看的稀奇,聽了半天也知道是爺倆,又聽老道一個勁的說要積陰德,知道不是什麼壞人,想起昨天自己還是父母雙全,如今就剩下自己一個,看到別人父子相依,忍不住心中一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深夜,寂靜,亂葬崗子,突然有人放聲大哭,任誰都要嚇一跳,可這兩個卻沒什麼反應,只是停頓了一下腳步,那年輕的瓮聲瓮氣道:“爹,那紙錢白買了,你也不行啊,超度都度不幹凈,還剩下一個在這嚎喪。”

“瞎說什麼,這是個活人。”

“活人啊,我去看看!”年輕的話音一落,就朝着林麒所在之地三兩步就竄了過來,速度之快,駭人聽聞,林麒正哭的傷心,也沒理他,年輕的瞪着牛眼,盯着林麒看了會,問道:“嚎啥呢?你爹死了啊?”

這一句問,問得林麒更加難受,哭聲更大,年輕的摸摸腦袋,四下看了看,咦的一聲道:“你咋還把你爹的墳給踩踏了呢?不對,這不是你爹的墳,這是個老太太的墳,那老太太歪着脖子坐在墳頭上看着你呢,她是你奶奶啊?……”

林麒聽他胡言亂語,胡說八道,本不想理他,可聽到後面說老太太就在墳頭上歪着脖子看着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四下一看,月明風輕,那有什麼人,對他喊道:“你胡說什麼,那有什麼老太太?”

“咋就沒有,不就在你面前,墳頭上那啊,啊,她說你把她脖子踩斷了,要找你麻煩……”

林麒想起剛才那個噩夢,夢中可不就是有個老太太說自己踩了她脖子,難道這都是真的?可這人是怎麼知道的?頓時也愣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就這麼會的工夫,那老道已經走得近了,就見他嘴裡嘟嘟囔囔,從懷裡抽出幾張紙錢,迎風一招,紙錢就燃燒起來,老道手一揚,林麒就感覺身邊一道微風,裹着紙錢旋轉離開。

離的近了,林麒更加看清楚了老道的相貌,只見他長了一張驢臉不說,還滿臉都是麻子,丑的不行,但那一雙眼睛卻是圓潤清澈。他聰明伶俐,知道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貌。急忙站起來,行禮道:“小子林麒問道長安!敢問道長貴姓?”

那老道見林麒懂得禮數,微微點頭,回答道:“貧道姓周,周興,這是我的兒子周顛。”

林麒心中疑惑,搞不明白老道怎麼會有兒子,還這麼理直氣壯,他也不好多問,但神情間的迷茫不經意顯露出來,周興微微一笑,剛想解釋,卻聽周顛扯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想問啥,是不是想問,老道咋還有兒子是不是?”

林麒有些尷尬,也沒點頭,也沒搖頭,就聽周顛道:“我們爺倆是正一教的火居道士,火居道士你懂不?就是不避葷腥,還能娶媳婦生孩子呢。我爹以前不是火居道士,是正經的正一教傳人,有一次去青樓驅邪,看上我娘了,後來就有了我了……”

周興老臉通紅,一張驢臉更長了,咳嗽兩聲,想要掩飾過去,誰知周顛道:“爹,你咳嗽啥啊,咳嗽也是這麼回事啊……”

周興生怕自己這個口沒遮攔的兒子在說出些什麼難聽的來,急忙打斷他,問林麒:“林小哥大晚上的到這所謂何事啊?”

林麒聽他問的柔和,又見父母屍身還在門板上躺着,酸楚之際,便將所有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周興聽完嘆息道:“造孽啊,林小哥也不必太過悲傷了,你我今日相遇有緣,若信得着我,我便與你父母做一場超度,助他們早登極樂。”

林麒一聽大喜過望,急忙跪下磕頭,連聲稱謝,周顛在一邊瓮聲道:“林小子,我爹給別人超度都是收二兩銀子的,你有銀子嗎?”

林麒身子一僵,如今他連飯都吃不上了,那裡還有銀子,聽周顛這麼一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父母連個棺材都沒有,若是有場超度,也算是盡了自己當兒子的一片孝心,當下又是磕了幾個頭,對周興道:“道長,銀子我是沒有,望道長慈悲,給我父母超度,小子日後當牛做馬報答你,若你不信,可將我帶走,到了那有人的地方,將我賣了,也值幾個大錢……”

周興呵呵笑道:“莫聽我兒子的,這小子從小患了癲病,腦子少,莫要理他,林小哥孝順,老道我也敬佩,超度你父母,我也積下陰德,那裡還說得什麼銀子。”

林麒鬆了口氣,連忙再次拜謝,又聽那周顛道:“又是給我積陰德,我要那玩意啥用,不如給我個大肉包子……”

林麒見周顛心懷不滿,生怕待會周興超度父母的時候這小子多話,壞了他的事,眼珠一轉,轉過身來,對周顛彎腰行禮道:“周顛大哥,你相貌清奇,孔武有力,是個英雄豪傑的模樣,我現在沒什麼銀子,但日後若是掙得了銀錢,定要請周大哥吃那上等的酒席……”

周顛從小就瘋瘋癲癲的,人也長得丑,走街竄巷之際,旁人見了他都喊他醜八怪,還從未有人誇讚過他,他心思單純,只覺得林麒這話說的好聽,裂開大嘴,嘿嘿笑道:“林小子是個明白人,知道俺不醜,你這話說的太對了,來來,再說幾句聽聽。”

林麒暗裡好笑,這大個子卻是個好哄騙的,當下好聽的話不要錢的說了出來,直說的周顛抓耳撓腮,欣喜不已,只覺得這輩子就碰上林麒這麼個明白人了,高興之下,幫着林麒挖了個大坑。

地方是周興幫着找的,就在城隍廟地基東北角,以後也好尋找,周顛幫着林麒將他父母擺放好,又將那門板遮擋住身體,開始埋土,起了個墳包,林麒眼見着父母面容再也不見,傷心大哭。

周興嘆息了一聲,誦起道家超度經文,又燒了些黃紙,忙完這一切,天色已然有些發亮,周興又安慰了林麒幾句,帶着周顛離開,周顛很不情願,要拉着林麒一起走,林麒傷心失神,神情恍惚,也沒應他。

恍惚中,林麒緩過神來,眼見四周荒墳連綿,這今後卻是連個去處都沒有了,自己年紀還小,又該何去何從了?

迷茫之際,前方周顛聲音傳來:“爹,忙活了一晚上,我餓的不行了,咱們買大包子吃去吧……”

林麒想了想,朝着父母墳堆磕了三個頭,爬起來朝周興父子追去。

這一去,就生出一段傳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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