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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興的墓離天師府很遠,這會又是冬季,三人拎着紙錢貢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一個時辰,待天色全黑下來,才到了周興的墓地,周興不是張姓子弟,死了入不得天師府的祖墳,只能離的遠些,與一些老死在龍虎山的普通弟子葬在一起。

墳是土墳,墓碑是青石的,卻也不是上好的材料,上面刻着先父周興之墓,子周顛敬立。墳頭上的野草並不高大,想必周顛也是常前來拜祭,林麒見了小小的土墳,眼眶不由得就是一濕,往日種種恍如昨時,那個貪財的老道,那個愛護自己當親兒一樣的老頭,如今就化作了這麼一捧黃土,永遠也不會再站起來,永遠也不會再唉聲嘆氣。

林麒輕輕的走過去,像是怕驚擾了周興的沉睡,一點點將墳頭上枯黃的野草一根根拔下, 再把墓碑旁邊的野草清除乾淨,擺好貢品,點燃三支長香,跪下磕了三個頭坐起來,看着師傅的墓碑臉上卻微微笑着,輕柔的道:“師傅,我來看你了,徒兒對不起你,沒看好那蠟燭,咱爺倆認識的時間不長,只有幾個月,但在我心裡卻當你如父親一般……”

說到這裡他喉嚨有些哽咽,咳嗽一聲:“師傅,你要是活着該多好,我和師兄還有個牽掛,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你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師兄在這世界上苦苦掙扎,你要是在天有靈那就保佑我倆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吧,師傅。徒弟是個不會說話的,但你放心,你的仇徒兒一定給你報了,師兄有我在身邊,怎麼也照顧得他平平安安的,日後給他找個漂亮的媳婦,給你生個孫子,咱不讓他當道士了,讓他讀書考狀元去……”

林麒本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在師傅墳前。他恍若又變回了那個十三四歲時候的自己。此時夜風突然吹起,輕柔吹動他的臉龐,像是有人在溫柔的撫摸,紙錢還未燃燒盡的火光忽悠着閃現。整個夜晚靜謐而又美麗。林麒說不出是喜是悲。這一刻他只想多陪陪師傅。陪陪這個只相處了幾個月卻因為他丟了性命的貪財老道。

周顛看着心酸,跪在墓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坐到林麒身邊:“天冷,早些回去吧,你若是捨不得,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

張青山也勸慰道:““別難受,周興師兄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你們好好的,回頭有了兒子,把他這一脈傳下去,周興師兄就會很開心了。你覺得遇見周興師兄是幸運,但周興師兄何嘗不是這麼想?他一生坎坷,收了你這麼個徒弟,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林麒點點頭,看着滿天的星光扭頭對周顛小聲道:“小時候聽娘親說,天上的一顆星就代表世上的一個人,你說師傅會是那顆星?”周顛沒說話,抬頭看着滿天星光閃閃爍爍,一時有些痴了。

不知過了多久,冬風漸寒,林麒突然站起來,對着張青山施了一禮,道:“入山門的事就拜託你了。”

林麒的本事不在張青山之下,張青山對他起了愛才之心,更有結交的意思,兩人一同經歷了生死,親厚上總是比別人要多幾分,聽他此言,拍着胸膛道:“在我,在我,都在我,今日天晚,明日我就去跟掌教真人說,讓他給你找個好師傅。”

林麒皺眉道:“我已經有師傅了,不想再拜別人為師。”

張青山跺腳道:“你怎地這麼死心眼,給你重新找個師傅,有什麼不好的?憑你的資質,必定是門中二代子弟,可是跟我平輩,若是不拜師,誰又肯真的將本事傳給你?你可也就是三代弟子,跟周顛一個輩分,你可想好了。”

林麒性子傲,不肯居於人下,張青山是知道的,本以為這麼說,林麒也就順着梯子下來了,那想到林麒竟然哈哈笑道:“我本來就是周興的弟子,若是拜別人為師,不學也罷,周顛是我的師兄,那就一輩子是我的師兄,張兄,你這激將法可是不管用。”

張青山拗不過他,哼的一聲道:“周顛是你師兄,我可就是你師叔,來,喊聲師叔聽聽!”

林麒冷冷看了看他幾眼,開口道:“暮氣!”說完拽着周顛就走,剩下張青山楞了楞,琢磨了半天這兩字的意思,想了半天想起 南宋鮑照 有首詩《游思賦》的中兩句:“暮氣起兮遠岸黑,陽精滅兮天際紅。這才想明白了,林麒這是說他老舊,裝模作樣來着。

張青山氣的不輕,跺腳朝着林麒背影喊道:“林麒,你小子記住了,老子還就非當你師叔不可了……”

夜色沉寂,周顛見了林麒興奮無比,說了半晚上的話,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林麒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他早已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活動,跟個夜貓子似的,從那不見天日的黃河地宮下面出來,沒來由的他就對黑暗有了一絲說不清的親切。彷彿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是自在的,才是安全的。

耳邊周顛的呼嚕聲打得震天價響,曾經林麒聽不到這呼嚕就會睡不着,如今聽到了仍然是睡不着,這感覺卻是溫暖的很,起碼他不再是一個人了,林麒暗暗想着自己心事,想着在龍虎山上學幾年符籙之術,待本事大些了,帶着周顛下山去找陳友諒報仇,玉娘的事,他看到了無聲老母和鬼頭老祖出手,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的他不過就是和張青山,殷利亨一般,距離頂尖人物差的還遠。

想了半宿仍然是睡不着,林麒盤膝坐起,取出老李給他的靈官秘術,仔細去瞧,不知不覺的沉浸其中,眼見着天色有些亮了,這才感覺有些乏了,剛要躺下睡覺,卻聽得遠處傳來巨鐘敲響。

“鐺鐺鐺……鐺鐺……”三長兩短的鐘聲分外刺耳,林麒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見周顛猛然醒來,睡眼惺忪間,嘟囔道:“怎地驚天鍾都敲響了,大早上的要幹什麼?”林麒不知所以,只是瞧着周顛,周顛搖了搖腦袋,哎呦一聲急忙穿衣,這當口張青山穿了身黃色道衣,匆匆而來,手裡捧了一身青色道衣,扔給林麒道:“你我高矮差不多少,先換上,山上敲響了驚天鍾,必有大事發生,三遍鐘聲不到,都要受罰,快快……”

林麒本想說他剛上山,還算不得真正龍虎山的弟子,但見張青山催促的急,也不忍心讓他難看,何況日後總要在山上待上些時日,熟悉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也急忙換上了道袍,跟着張青山,周顛匆匆朝天師府而去。

一路之上,但見不管年老的年小的道士,都是穿戴整齊,一溜煙的朝二院急走,林麒好奇問周顛道:“這是要去那?”

周顛瓮聲瓮氣道:“教中大事都去萬法宗壇。”

林麒嗯了一聲也不再多問,跟着快走,進了二門院內,就見一處巨大的四合院子,這裡就是萬法宗壇,“萬神集聚”之所。

但見紅牆綠瓦,油漆雕畫,脊獸騰飛。門懸“萬法宗壇”一匾,院約有兩四五畝地大小,建殿三座:正殿五間,朝院門居中而立,階前置一“九龍三腳”焚香大爐鼎,東西二殿,合面而建。正殿為“三清殿”,原殿內祀奉尊神,諸神、天兵天將共一百三十八尊,塑有“三清”、“四御”、“三官”、“三張”三張即第一代天師張道陵、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先、第四十代天師張嗣德。共十三尊,以供朝拜。東側為“靈官殿”,塑有王靈官,又名王善,踩火球,掐指舉鞭,紅臉長須,金袍綠帶之象,為道教護法神。西側為“玄壇殿”,塑有趙玄壇,又名趙公明,黑臉長須,帥袍金甲,乘虎揚鞭之象。院中十字甬道,珍花異木,松柏長青,千齡羅漢松二本,一雄一雌,盤根錯節,葉翠蔥鬱,並列峰冠,稀貴罕見,使萬法宗壇的四合院,顯得格外肅穆威嚴。

林麒跟着周顛到了這裡,就見院子兩側已經站了不少的道士,身上衣衫顏色不同,站的位置也不同,穿黃色道袍的,靠近大殿站在前面,他和周顛這種穿青色道袍的,就站在尾端,這也不奇怪,黃色的道袍叫戒衣,大襟,長及腿腕,袖寬二尺四寸以上,袖長隨身。黃色屬土,土可化育萬物,戒衣採用黃色,除了示以莊重之外,寓有“道化萬物,參贊化育”之意。惟有受戒,受籙道士,方可着用此衣。

林麒好奇看去,院子里站了二百多號的道士,身穿黃衣的不過寥寥的三四十人,其餘的都跟他一樣青色道袍,眼見着再無人來,從正殿當中走出三個老道來,都是盛裝,身穿紫色天仙洞衣。上有金絲銀線繡的日月星辰、八卦圖案。紫色在道服中最為尊貴,傳言道祖老子騎牛出關時“紫氣東來”,故道教崇尚紫色道服。

正當中的老道,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堂堂,骨骼清奇,正是正一教第四十一代掌教真人張正言。見了他,院子里的道士都恭敬低頭,整個院子再無半點雜音,靜立等待,張正言踱步出來,見院子中一眾弟子站的齊整,滿意的點點頭,沉默了片刻,清聲道:“有請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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