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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看着幾家花草鋪子的人漸漸走遠,縣令大人低聲詛咒了幾句,撩起紗簾進了後賬。帳內用厚氈布擋了風,生起一盆炭火,上頭煮着一壺咕嘟嘟直冒泡的開水,夫人卻無心飲茶,瞅着身旁的蘭草泫然欲泣。

這蘭草愈發不好了起來,只剩下兩三片綠葉兒有氣無力地挺立着,上頭也漸漸生出了黑斑,那一枝開得絢爛的花朵兒早就掉了個精光,光禿禿地立着,顯得格外凄涼。

縣令不知道如何勸慰夫人,只得陪着唉聲嘆氣,鈴鐺和阿美兩個也在旁勸夫人放寬心,卻惹得夫人珠淚漣漣。縣令一拍腦袋,笑着湊過去道:“夫人莫急,今日斗花盛會,各地趕來的園丁聖手不知凡幾,不如為夫出個告示,若是能治好這株寶貝蘭草,重重有賞,你看如何?”

夫人長嘆一聲:“相公有心了,妾身不勝感激。”這便是允了。

縣令如蒙恩旨,忙一疊聲地叫了隨從去棚子外頭張貼告示。三尺見方的細白宣上飛龍走鳳,惹來鄉民圍觀,有那識得字的刻意賣弄,在縣衙的花棚子前頭大聲念道:“今有稀世蘭草一本,不耐青陽春寒,幾經園丁聖手扶救,終成頹敗萎頓之勢。若有高人異士,能延此花生機,許以黃金十兩為謝!”

此言一出,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上去揭這告示,奈何這是縣衙的花棚子,門口立着的都是穿着皂衣的衙役,雖說笑嘻嘻的,說出來的話卻跟這二月初的春風一般寒冷:“可想好了,這青陽縣裡有名的園丁走馬燈似的轉了一回,也不見這花兒好轉一分,反倒愈加嚴重了些。我可實話告訴你,這可是咱們夫人的掌中寶,心頭肉,若是有個好歹,哼哼……”說著便將手中水火棒兒杵了杵,眼中滿是恫嚇之色。

好幾個本欲上前的便止住了腳步,躊躇起來。也有那不服氣的高聲嚷道:“有甚了不起的?莫非這花兒進了縣衙,便就高貴幾分?”

那衙役斜着眼睛看去,勾起一抹怪笑招手道:“來來來,官爺好心告訴你好歹,偏你學不來乖。治好了還罷,治不好花兒,就等着回家治棒瘡去罷!”

人群裡頭響起一陣陣鬨笑聲,竹枝跟小福也夾在人群裡頭,瞧那發話的漢子縮胸塌背連連後退,也忍不住發噱。小福悄悄扯了竹枝的袖子,輕聲問道:“嫂子,你怎麼不去揭那榜?既然是你賣出去的,定然曉得如何救活吧?十兩黃金呢,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金子。嫂子可憐我,快去揭了榜,讓我也瞧個新鮮。”

竹枝一聽,拉着小福便退出人群,撿了個清凈些的地方低聲告訴他:“都這麼些日子了,還不見好,說不定根系都已經爛了,哪裡還救得活?就是僥倖救活了,這青陽縣裡外的園丁們都成了什麼?人家專門靠這個過日子的,難道還不如我這麼個小女子么?如今李記的官司還是一團亂麻,能少惹點麻煩是一點。”

小福又不糊塗,歪着頭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關節,點點頭便扯着竹枝去逛其他家的花棚子,對那蘭草決口不提。只是到底孩子心性,關心這蘭草到底有沒有人救得,約定竹枝回去還要打從縣衙的花棚子跟前走,看看到底有沒有能人異士把這花救得活的。

竹枝自然不會攔他,笑嘻嘻地答應了,兩人順着花草街往下頭逛過去。

不愧是花朝盛會,這一條街上真箇是花團錦簇,各家棚子都用盡辦法。富豪人家無不將最得意的花草拿出來人人品評,花草鋪子更是卯足了勁頭,將園中最好最美的花草拿出來顯擺。只是到底這花草一行興盛不過幾十年的事情,除了有將花樹移栽至盆中,或是修枝剪葉塑出形象的,並沒有太多新意。

比之前世花市上各色花草,還是遜色了幾分。不過入鄉隨俗,竹枝也覺得挺有意思,倒也逛得津津有味,心裡思忖着若是等下碰到李記的人,這蘭草的事情該如何搪塞。

若說前些日子她還只想着逃避,經那河岸邊的對峙,她也算是想通了。這事本就無處可避,無處可逃,青陽城再大,也不過方圓十五里,總不能一輩子躲在苦杏巷子不出門。那李記慣常使喚的就是街市上遊手好閒的混混,總有會碰到的一日。倒不如坦蕩些,若是遇上,便將之前告訴周管事的瞎話再說一遭就是。

青陽真人贈花是假,婆母虐待是真,只要他們往下河村去打聽打聽,她這“邪物”的名頭哪個不曉?

這話裡頭七分假三分真,虛虛實實,自然叫人不好分辨。至於青陽真人贈花的事情么,我做個夢你還管得着么?

果然不出竹枝意料之外,還沒走到李記的鋪子前頭,便叫人認了出來,指着給李掌柜的瞧。李掌柜定睛一看,咦,那穿着粉紅碎花小襖兒,系著黑色羅裙的,不是當日的賣花婦是哪個?想起慘死的李鎖,一股怨恨便蒸騰上來,點着竹枝叫手下將她綁來。旁邊的管事忙拉了他的手叫:“不妥!”

李掌柜破不耐煩,甩了手道:“有什麼不妥?這賤婦害我弟兄慘死,更折騰我枉費許多銀錢,趕緊綁過來先讓我出口惡氣。”

管事急得頭上冒汗:“我的爺,您瞧今日這花朝盛會,滿街滿谷都是人,綁了這婦人,與您名聲有礙啊!再者說了,如今您可是青陽縣最大的花草鋪子掌柜的,又不是街上閑逛的潑皮混混,怎麼還能貿然行事?”

見李掌柜混不在意似的,忙又添了一句道:“就是您不在意名聲,京里的大老爺也要留意官聲,何必惹出事端讓大老爺發怒?不過一個婦人罷了,划不來啊!”

聽見他提起大老爺,李掌柜這才警醒些,嘆了口氣轉身道:“罷了,就不叫弟兄們過去了,有勞李管事將那婦人弄來。那一本蘭草撓得我心裡痒痒,不問個清楚我實在是睡不好覺。”

管事見他聽得進去,也鬆了口氣,忙正了正頭上的巾子去請竹枝。

小福大吃一驚,拉着竹枝滿臉戒備,竹枝倒是在意料之中,笑吟吟地對管事行了禮,跟着去了李記的花草鋪子。

見她行事不似普通婦人一般扭捏,李管事倒高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開腔提醒道:“小娘子莫慌,我家掌柜的並沒有惡意,只是前些日子去請小娘子的李鎖兒死得蹊蹺,掌柜的心情不太好,還要請小娘子擔待幾分才是。”

這麼說來,那個潑皮死了?竹枝大吃一驚,也收了笑容端正了顏色,微微頷首道:“多謝老丈提醒,小女子省得了。”

李記花棚子當口擺着一盆巨大的迎春花,原本常見的花卉特意修剪成瀑布壯,從丈高的檯子上傾泄而下,開得肆意絢爛,又顯得奔放活潑,兼之被捆紮出波濤起伏的形狀,使這平常的花卉瞬間顯得奪目起來。

竹枝忍不住驚奇地嘖嘖出聲,沒跟上李管事的腳步,倒先繞着這迎春花走了一圈,口中讚嘆不已,隨口吟誦起一首詠迎春的詩詞:“覆闌纖弱綠條長,帶雪沖寒折嫩黃。迎得春來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貴寶號這株迎春,化平常為神奇,難怪貴寶號穩坐青陽花草街之首,連我這剛到青陽沒幾日的人也常聽聞貴寶號的大名。”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既然曉得有麻煩,何苦跟他們糾纏?奉承兩句又死不了人,能順利脫身就好。

果然在堂內坐着的李掌柜聞言露了笑臉,旋即想起自己是要找她麻煩的,又板了臉道:“別以為說兩句好話,吟一首狗屁不通的爛詩就能放過你。那蘭草不提,我且問你,當日我弟兄李鎖前去迎你,為何會受到重傷?你可知道他吐血不止,回家躺了沒有一日,便蹬了腿兒。你若是說不清楚,可別怪我今日要你給我弟兄償命!”

儘管已經得到了李管事提前透的風,竹枝還是露出一副驚詫加恐懼的神色,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小女子真的無從得知。當日那兩人在河邊堵住我的去路,也沒說明是您要見我,我一個女子孤身在外,兩個大男人要拉扯,自然是嚇得驚魂不定。誰知突然跳下一個黑衣漢子,矇著頭臉,便將那他們打了。我也就趁亂逃走了,如何知道您的弟兄受傷身死是怎麼回事兒?”

李掌柜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哼了一聲冷冷道:“你若說不清楚也罷,只需告訴我那蘭草到底是哪裡得來的,長在青牛山何處?這些小事也就一筆勾銷就是!”

竹枝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連連擺手道:“那是青陽爺爺所賜,小女子如何曉得那蘭草長在哪裡?李掌柜莫要為難我了。”

好端端地怎麼又扯出青陽真人?李掌柜楞了楞,小福便從後頭上前來,對着李掌柜行禮道:“李掌柜安好。我家掌柜的給您帶好了。馮嫂子是我家的貴客,您好好說話就是,看把她都嚇哭了。”

李掌柜更加不解了,這怎麼又扯出吉祥客棧的人了?忙拱了拱手回禮道:“多謝你家掌柜了。只是這事兒牽扯到我家鋪子生意,還干係一條人命,由不得我不緊張。來,看座!”

到底態度還是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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