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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族長帶來的人不少,孫氏回頭想要去看是誰說這話,一時卻沒瞧清楚,冷不防身邊的馮良已經大聲嚷嚷起來:“什麼野草?那野草可值三百兩銀子呢!就是野草也是我們下河村兒的!”

這話一說,也有不少人附和起來:“對!是我們下河村兒的!”“憑什麼便宜那個邪物!”

族長舉起雙手制止了一陣,也不見效果。只得無奈地衝著李管事點頭哈腰:“對不住,對不住,您看,這……”

遠處站着觀望的李掌柜看了一陣,回頭沖竹枝冷笑:“這村子裡頭也呆得下去?”不待竹枝作答,徑直就走了下去。

孫氏等人瞧着那花匠背篼裡頭的草葉子,就跟瞧見兩背篼銀子似的,眼中就能噴出火來,指着竹枝又“賤/貨、陰/婦、吃裡扒外”地亂罵起來。竹枝臉一沉,也不吭氣,也不上前,就看她準備表演到什麼時候去。

李管事上前,哈着腰往李掌柜的身邊一站,眾人便知道這位才是正主,不由都看了過來。

李掌柜卻不理他們,點着族長問:“你就是這下河村的馮保長?”

族長忙上前見禮,口稱“大老爺”,滿臉苦色地道:“李大老爺別見怪,都是一群泥腿子,不知事,不知事……”

李掌柜冷笑着打斷了他,朗聲問道:“你們下河村兒這是訛到我頭上了?”

眾人楞了一愣,馮良反應快,大聲反駁道:“什麼訛你?這青牛山是我們下河村兒的,山上一草一木自然也是我們下河村兒的,你擅自跑來挖走了,自然就是偷了我們下河村兒的東西,難道還有錯?還有你家的車夫,還打了我,哎喲,我這腿還疼着呢!還要賠湯藥費!”

族長在一邊兒聽得嘴角直抽,望着他使了不曉得多少眼色,可就算是把眼睛眨抽筋了,馮良也跟沒看到似的。

村民也激動起來:“對!賠錢!”“不能放過他們!”

李掌柜的將眉頭一皺,回頭問李管事:“這下河村兒沒打理?”

李管事躬身答道:“打理過,當日就問過了馮保長,該打點的都打點過。”

族長滿頭都是汗,回身制止村民:“閉嘴!瞎扯個啥!”

李掌柜便對村民道:“若是我沒記錯,當日入山尋花,你們這村裡的人都應該曉得吧?老爺我也有話在先,無論是誰家尋到我要的花草,李記必有重謝。怎麼今**們倒聒噪起來?莫非是當我李記好欺負么?”

眾人啞了口。青牛山上出了一株奇花,引來各處的探花郎、護花使入山尋花的事情他們自然曉得,前段時間鬧得整個村兒里沸沸揚揚的。可那注子賞錢愣是就沒一個人得到,這幾日剛消停了些,是以聽說馮大綱的媳婦兒引了外人來偷山上的東西,還賣了錢,一時竟沒人想到那個上頭去。此時聽了,都有些不好意思,鬧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

人都是這樣,但凡出了事,第一時間都是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此時擔責的自然就是馮家人了,都是他們,說什麼大綱家的引了外人來偷東西,害得大家跑着一趟不提,還出了丑。

見眾人都不說話,李掌柜把臉一垮,厲聲道:“怎麼?我李記言而有信,馮家嫂子尋到我要的東西,我給了賞錢,銀貨兩訖,莫非你們下河村的人認為我好欺負,就訛上來了么?就算我這員外郎不值一提,我李家大伯可是當朝兵部尚書,要不咱們乾脆去官府走上一遭,請縣令大人判個對錯出來?”

自古民不與官斗,聽見見官,大傢伙兒都露了怯,便嗔怪孫氏:“馮大嬸兒,有啥話你不說清楚,還要拖累一眾鄉親蘀你擔干係么?”

孫氏聽見什麼員外郎,什麼兵部尚書的就已經蒙了,此時別人嗔怪,也不敢還嘴,心裡將大綱竹枝二人恨了個徹底。若不是他們倆惹出來的事,她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受如此侮辱?

倒是馮良混勁可嘉,居然還梗着脖子道:“就算不說這花草,你家車夫打了我可是大家都看見了的……”

話音未落,旁邊便有人道:“馮家二娃,你這話可不地道,誰瞧見你被人打了?都是你自己個兒在說呢!”

就連竹枝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李掌柜的也笑了,問車夫:“你們打他了?”

車夫答道:“還沒呢!這小子手腳不幹凈,圍着咱們的車轉了幾圈,還伸手去掀車帘子想偷東西,被我發現打了個響鞭兒嚇唬他,這貨就說咱們打他了。”

馮良一聽,往車前一滾,“哎喲”直叫:“打了,就是打了,他們還準備砍我的手呢!太歹毒了!”

李掌柜搖着頭笑:“老子才上岸幾年,這樣的小潑皮也敢訛到老子頭上來了。年紀大了倒活回去了么?人家都說你們要砍他的手了,你還愣着幹什麼?”

那車夫嘿嘿一笑,上前摸出刀來,手起刀落間只聽見馮良一聲慘叫,竟是活生生挑斷了他的兩隻手筋。

這下見了血,孫氏直接嚇得暈了過去,馮槐也嚇壞了,退後兩步回家喚人去了。村人哪裡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嚇得紛紛退後,竟然沒人敢上前,由得馮良躺在地上哀叫。

李掌柜上前兩步,撩起袍子蹲下來看了眼,拍了拍馮良的臉道:“小崽子,跟爺斗,你還嫩了點兒。當年爺三刀六洞紮下去眼也不眨,只怕你還在吃你母親的奶呢!呸,什麼玩意兒,居然也敢跟爺叫板兒。”回頭衝著那車夫又是一頓罵:“叫你砍了他的手,爺給你兜着,你也下不去手了,真是活回去了!”

車夫笑着作揖:“掌柜的,如今也是有兒有女了,得積點德不是?”

李掌柜啐了他一口,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丟過去叫那車夫壓驚,又叫花匠小心些把蘭草搬運上車。這才跟竹枝說:“羅妹子,嚇着了沒?”

竹枝蒼白着臉搖了搖頭,李掌柜就大笑:“是我李三混的妹子,我認下了。你說的事兒回去我就給你留意着,你可得早點兒過來啊!”

說罷回頭盯着村人環視一眼,似笑非笑,這才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李管事上車前嘆息一聲:“何必呢!”掏出二十兩銀子遞給族長:“我們爺雖說早就金盆洗手了,可貴村這位,嘖嘖,真是運氣,若是照料得好,倒也沒多大問題。這是湯藥銀子,您就蘀他收好了。”

族長哪裡敢多說一個字,點頭哈腰地送了他們上車離去。

等到馮老大帶着一家人趕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村口了。

瞧見兒子躺在血泊之中,兩手攤着只能哀嚎,老婆子暈倒在地人事不省,老馮急得老淚都下來了,只能喃喃道:“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王氏急得直哭,大聲咒罵竹枝和大綱,說他們喪門星,禍家精什麼的。族長皺了眉,過去拉了老馮說:“老弟,不是哥哥說你,你也好歹管一管。今兒若不是那位爺手下留情,良娃子這兩隻手都保不住。”

老馮一聽瞪大了眼:“什麼?這還有沒有王法了?我要去縣衙告他們!”

族長急得捂了他的嘴:“我的好弟弟喲,你到底知不知道李記是什麼人?掌柜的原來就是街面兒上上混的,人面兒廣得很,縣衙的衙役捕快都是他哥們兒兄弟,若是往官面兒上頭數,他大伯是當今兵部尚書,那可是我們青陽縣出去最大的官兒了,你跟他斗,要不要命了?”

說著瞧見王氏不顧懷有身孕,要去廝打竹枝,被旁邊幾個婦人抱住了,又勸老馮:“你呀,好生供着你那大兒媳婦吧。我剛可聽見人家李掌柜管她叫妹子了,若不是因為她,只怕連湯藥銀子人家也不會給。”一邊說,一邊將那二十兩銀子往老馮手裡揣了。便招呼着眾人抬着馮良回去了。

竹枝從頭到尾都有些楞,她沒想到李掌柜會這樣處理這事。當然,人家這是好意,在幫她立威解圍,可無形中跟馮家的仇怨算是結得深了。挑斷手筋是什麼概念?就是養好了,也提不得重物,給廢人有什麼差別?想必經此一時,就是連原來不怎麼管事的老馮也將她恨了個徹底。

可這又關自己什麼事?若不是馮良起意訛詐,怎麼會被教訓?不過人家算賬的時候,可不敢算到李記頭上,這筆賬自然又是自己擔著了。

抬頭一看,眾人抬着馮良和孫氏走了,王氏一邊走一邊大聲叫罵著竹枝,大綱遠遠站着,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一樣。

她緩緩走下山腳,望着大綱走去。

大綱蠕動了幾下嘴唇,終於嘆了口氣問:“何必呢?”

竹枝反問:“你也覺得這事怪我?”

大綱搖搖頭:“不,怪我。”怪他將那蘭草賣了錢的事情告訴馮家人,怪他將竹枝收了三百兩銀子的事情說了出去。人若沒有**,又怎麼會有痛苦?若不是想着謀劃人家的銀錢,馮良和孫氏等人又怎麼會去山腳堵竹枝?結果呢?馮良挑斷了手,孫氏暈了,銀子倒是得了。二十兩銀子,能換回兩隻健全的手么?

說到底,都是怪自己不該將實話說出來。

越是想,口裡就越是覺得苦澀,大綱咂砸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竹枝擺擺手:“罷了,你走吧,我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