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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小院一如既往地寧靜而祥和。周寡婦去洗衣房上工還沒回來,周秉文如今跟着周祺蓀一道念書,每天都是晚飯後才回府。不但周秉文的束脩由周府出了,就連晚飯也會跟着周祺蓀一起吃,周家很是省了一大筆錢,對周大人一家感恩戴德的。

竹枝在廚房忙着,大丫把綉架搬在屋檐下頭做活。眯着眼瞧了瞧自己手上新染的粉紅色蔻丹,聽着竹枝在廚房裡頭搗鼓的聲音,覺得日子前所未有的舒坦。

忽然院門被叩響,大丫楞了楞,還是起身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她不認識的老者,衣着整潔,旁邊一個小廝倒是見過一兩次,是周府門房上的。見大丫眯着眼打量人,忙上前道:“周大丫,這是府里的大管事,快些請進去呀!”

又低聲對周管事說:“這是周家的大女兒,眼睛不太好。”

大丫驚了一下,忙道了個萬福,請大管事進來了,心裡卻直打鼓,這個時候到自己家來,難道是周秉文又惹了什麼事?

竹枝聽見來了人,從廚房探頭一瞧,也是一愣,隨即開口招呼道:“咦,周大爺”

周管事也瞧見她了,哈哈一笑,滿是自得:“我就知道是你!馮嫂子別來無恙?”

大丫和那個小廝也愣住了,大丫幾步走到竹枝身邊:“這是周家的大管事,竹枝姐姐你認識?”

竹枝點點頭,招呼他們在院子裡頭坐下,笑着寒暄道:“周大娘不在,我是租住在這兒的。不知道周大爺怎麼上這兒來了。”

周管事見果然被自己料中,也不繞彎子,直言道:“就是找你來了。”

“哦?”竹枝疑惑。

周管事便將周秉文帶進周府的huā草引起的事情大約給竹枝講了一下,隨後笑道:“能有如此能耐的,我想除了馮嫂子也就沒別人了。本是準備來探探消息,果然就遇見了你,真是即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啊!”

大丫聽說周秉文又惹出事端,心裡忐忑,挨近了竹枝。

竹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嘴裡應付周管事道:“瞧您說的,我不過一個小女子罷了,哪兒來那麼大能耐。這熊童子的確是我尋來的,不過已經賣給了墨香居。若是周府的夫人小姐們喜歡,去墨香居買就是了。實在是跟人家簽了契約,不好再擅自做主,違背諾言的。”

周管事自然也曉得這個道理,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勉強,寒暄了幾句便回去覆命了。

聽說熊童子來路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複雜,周大人倒是鬆了口氣,扭頭卻問周管事:“依你看,這馮嫂子怎麼處置得好?”

周管事曉得他的意思,無非是自家突然鬧出這麼些事來有點後怕罷了,不過對於竹枝,周管事還是有些同情,加上前幾次多少也算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美言道:“老爺多慮了。不過一個略通些huā草的婦人,眼裡也不過只有銀錢,能有什麼本事?不理她就是了。”

周大人輕輕叩了叩桌子,沉思片刻道:“吩咐人去青陽查查這婦人的底細,若是沒甚問題,就叫她來府里幫着管管huā草吧!”

這下周管事有點摸不清主子的意圖了,不過沒敢多問,諾了一聲便下去做事了。

周管事的到來倒是將周寡婦一家嚇了一跳,周寡婦回家聽說了,自然又把周秉文教訓了一通,結果不但周秉文自己的那盆熊童子沒了,還搭上了大丫的那盆。本來周寡婦有意求竹枝多種兩盆出來,結果被竹枝拒絕了。這天氣已經熱了起來,不是移栽熊童子的最好時節,就是能,她也不會這樣干。到時人家墨香居找上門來,又生事端。隱約地,對周寡婦的好感也淡了兩分。

熊童子已經在京城風靡起來,哪位貴婦小姐的案頭若是沒有一盆兒這肉嘟嘟的小玩意兒,便是落了風潮之後。尤其是宮裡的幾位公主,更是將其作為心頭愛物,伴駕避暑之時也要隨身帶着,一時成為美談。

竹枝倒不曉得這些個事情,她近些日子正有些鬱悶。

拿鮮果做果乾或許可行,可想要做出前世她見過的那種果茶塊兒,卻受到了不小的阻力。主要還是對鮮果做成果茶的工藝過程不熟悉。實在沒辦法,她只能用鮮果榨汁,調配huā茶,做出來的huā果茶色澤、味道都跟前世的差不多,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今正是各類鮮果大量上市的時候,自然能好好享受,可要是到了冬日,就沒有那麼多的鮮果可供調配了。

她一直想着那個深藏在鋪子中間的宅子,其實那個宅子面積不算小,若是能好生加以利用,也能做些事情。她就想着到huā坊裡頭瞧huā的貴婦那麼多,若是在huā坊內開家既可以賞huā,又可以品茶的鋪子,那個宅子就相當合適了。只用樓上就行,每次客人不用招待很多,拿點兒現在沒有的huā茶、果茶,也是個噱頭。而且那個位置即繁華,又隱秘,最適合女子聚會、小酌之類的。

所以當周管事專程拜訪,說是要聘請她做周府的huā娘時,她又是訝異又是疑惑。

周管事也沒弄懂自家老爺是個什麼意思,不過他只知道聽老爺的就沒錯。因此晚上周大人跟他交代之後,次日一早他便叫上小廝,提了四色禮盒,按着延請匠師的規矩往周家小院兒去了。

按照本朝的規矩,一般的手藝人也是下九流,地位與奴僕相同,比良民要低。這樣的人一般是通過牙行找工作,比奴僕好些的也不過是從不賣斷身契,而是與主家簽訂契約罷了。但是竹枝不是手藝人,而是正正經經的良民身份,就不能像對待一般的匠人對待,而是要上門延請。

竹枝還不曉得自己的待遇在還沒工作之前已經比其他人高些,見周管事提着禮盒來,很是訝異,臉上還是端着笑問:“周大爺今兒怎麼來了?”

“是來找你的。”周管事微微頷首,示意小廝將禮盒放在桌上。

大丫見狀,有些不安,沒敢繼續留下,避進房裡側耳細聽。

周管事拱拱手道:“馮嫂子遠來京城,咱們又是熟識,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家老爺知道你在這huā草上頭有一手絕活兒,想請你去我們府上打理huā草,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竟然是這事。竹枝有點吃驚,如果是換做剛到京城那會兒,她肯定就答應了。可如今她有個小窩安身,還有一大筆銀子,何必要進人家府里去做下人?打理huā草,說得倒是好聽,可也是個僱工身份,也就是下人了。

她並沒有開口拒絕,而是笑着推辭:“我不過一個鄉下婦人,因緣際會得了幾株huā兒,恰好又是大家沒見過的罷了,也沒什麼能力,怕是勝任不了。”

周管事知道她會推辭,不過昨夜老爺交代的話是一定要請她到府里來,也就打疊了精神道:“馮家嫂子,咱們就不繞彎了,你在青陽那頭,報的是個下落不明,可終歸到底,你跟馮家的事情還牽連着。按照本朝律例,已婚婦人不得肆意叛出,逃妻可以任意打殺,你曉得嗎?”

竹枝怎麼會知道?她一愣,想起那天李管事的話,臉上也就不好看起來。原來還有這麼一條,她如今跟馮大綱還是夫妻關係,卻離家千萬里,不是逃妻是什麼?

周管事又道:“論理,你本就不可能弄到路引走這麼遠,想必你也有你的門路,我就不多問了。只是這事嘛,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若是日後你又遇見情投意合之人,是為妻也罷,為妾也罷,都是無媒苟合,做不得數的。你下半輩子準備如何呢?”

竹枝沉思片刻,忽然抬頭冷笑道:“周管事這意思,就是威脅了?若是我不進你們周府做事,便要將我如何處置了不成?”

“沒有,沒有!”周管事擺了擺手:“是我不會說話,我的意思只是說,你如今一個人孤身在外總不安全,不如到咱們周府做事,總是多了一層庇護。”

這話也沒有說錯,竹枝為什麼之前對馮家曲意逢迎一番,終歸到底還不是不得勢么?如果她娘家給力一點,她也就不會那麼憋屈了。就算是想自己做點小生意,背後也要有人才行,墨香居、暖香坊哪個不是?

這麼一想,竹枝又有幾分動心,終究還是拿不定主意。

周管事見她的模樣,曉得她已經肯了三分,只是還定不下心,又道:“說起我們府里的那個huā草棚子,大概馮嫂子不曉得,雖說是供自家府里玩的,裡頭各色huā草也都齊全,實在是因為我家夫人和幾位奶奶都是愛huā、護huā之人。若是馮嫂子進府當差,也只需要你無事在棚子裡頭照料一二就行,並不需要你做什麼鋤草挖土的臟活兒、累活兒。也就當是個玩兒罷了,你覺得如何?”

竹枝心裡還是有幾分不舒服,忍不住諷刺道:“可我這不是‘逃妻’的身份么,只怕給貴主人惹來麻煩就不好了。”

周管事一聽話音,曉得她已經是肯了,只是自己之前說的話重了些,這小娘子置氣呢!忍不住一哂,果然是個女人,嘴裡打了個哈哈便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