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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前一日的溺水,也許是因為初來乍到的忐忑,也許是因為面對陌生人的戒備感,也許……不知道是為什麼原因,也許根本就沒有原因。聞着蘭草的幽幽香味,就那麼坐在地上,竹枝漸漸恍惚起來。

她沒有睡着,很清醒地感受到林間稍嫌陰鬱的冷風從扎得緊緊的袖口、褲腿往衣裳裡頭鑽進去,凍得身上都沒有什麼感覺了。可是意識似乎又有些模糊,跟着蘭草的味道,隨着微風,飄散在這杳無人跡的山林里,無悲無喜。

外頭卻是熱鬧得緊。

明日便是臘八了,鎮上的磨坊也沒個什麼生意,馮老大便早早收拾了,接了在學堂念書的老三馮俊,帶上住在磨坊的幺兒馮槐,同老大大綱一同帶了明日做粥要用的豆子米糧等物套了騾車回來了。

雖說在鎮上有個磨坊,奈何清河鎮周遭多以米飯為食,種植麥子、食用麵粉的倒不是很多。不過也幸虧周遭百來里就只有這一個磨坊,點心作坊總要用到麵粉什麼的,生意勉強也還過得去,相比整日土裡刨食來說,這磨坊的事情雖然繁重了些,比種地還是輕鬆得多。

回到家中,卸了米糧等物,馮老大便皺了皺眉頭,問孫氏:“良兒呢?怎麼不見他出來幫把手?”

孫氏望着大綱的背影癟嘴道:“有老大做事就夠了,良兒不舒服,讓他多歇兩天。”

家中瑣事馮老大一向不管,聞言也沒多說什麼,拍拍身上的浮塵進了堂屋。王氏早已乖巧地捧了熱水過來,幺女嬌雪挽了袖子伺候老爹洗臉,孫氏又叫王氏:“去,再打些熱水給你弟送去,這一路上回來,都該凍壞了。”

馮俊與馮槐共佔了一間廂房,馮俊喜凈,一下車就回去換衣裳,馮槐最是喜歡這個哥哥,也跟在後頭巴着過去換衣裳了。惹得孫氏笑罵:“咱們老三就是學問人,愛乾淨哩,哪裡像老大,成日里就沒見他臉上齊整過……”

馮大綱正卸了一袋豆子從房裡出來,聞言腳下也沒停,拍着身上的灰就往自己屋裡去了。

馮老大丟了手裡的帕子坐下,自己從暖壺中倒了杯茶小口喝着,也沒理會孫氏。他一個男人家,只管賺錢養家便是,幾個媳婦、兒女怎麼管教,自然是孫氏的份內事,古語有云:“男主外,女主內”嘛。

倒是王氏瞧着老大徑自進了茅草棚子,心裡有些忐忑,低低地喚了聲:“婆婆!”惹得孫氏回頭一個白眼,立即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說什麼了。

孫氏將水盆塞到王氏手裡,吩咐她:“去倒了!待會兒去我屋裡拿條肉,難得今天都回來了,我的俊兒成日念書費腦子得很,要給他補補才是。”

馮老大聽着也沒在意,只是發覺屋裡少了個人,隨口問道:“老大家的呢?怎麼不見她出來搭把手,莫非還病着?”

提這事孫氏便有股鬱氣,恨聲道:“鬼曉得是什麼病,灌一口香灰水就吐得滿屋就是,中午那會兒就出去了,這會兒還不曉得在哪裡閑晃呢!你還說那丫頭是個勤懇的,不過裝了幾天便裝不下去了,光曉得躲懶,今日家中的事情都是老二媳婦料理,老大媳婦何曾能指望上一星半點?”

她話音剛落,外頭佝僂着背脊的大綱便走了進來。孫氏頓時如同找到了發泄的通道一般,厭惡地側了身子罵道:“一身的泥,也不曉得拍乾淨再進來,老娘我成日里收拾屋子,哪裡輕鬆了?回來也不曉得幫着幹活,跟你那個水鬼媳婦一般,光曉得躲懶耍滑的……”

旁邊馮老大有些聽不下去,故意咳嗽了一聲,孫氏才悻悻地收了聲,將話小聲含在嘴裡嘀咕着。馮老大又轉頭瞪了她一眼,她才徹底收了聲。

這個大兒子什麼都好,就是話實在少了些,雖說做活賣力,到底不如其他幾個兒子逗人喜歡。馮老大嘆了口氣,問他:“怎麼也不洗個臉換件衣服……”話一出口突然想起剛才老婆子才說老大媳婦跑出去晃悠了,心下便有些愧疚,當初也是聽人說那羅家姑娘千好萬好,這才做主給兒子娶了她,沒想到這還沒到一個月,居然就開始躲懶,剩下的話便不曉得怎麼說了。

馮大綱低着頭,彷彿沒有看到也沒聽清一般,彎着腰沉聲道:“沒見羅氏,我去尋尋。”

孫氏一聽就想張口,馮老大搶在她前頭揮了揮手:“快去吧,也快吃飯了,叫你媳婦早些回來。”

待兒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孫氏才哼哼唧唧道:“找什麼找?死在外頭才好哩,這大過年的忙得要死,她還躲懶,哪裡是個勤懇人家出來的,分明就是個懶神托生罷!”

馮老大懶得聽她嘮叨,搖搖頭也沒理會。

竹枝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坐了多久,好像想通了什麼,可是細細回憶,又似乎什麼都沒想過,就是發了會兒呆。天色漸漸陰了下來,大概也不早了,她嘆口氣,起身拍拍褲子上沾着的樹葉泥土什麼的,扶着樹榦慢慢往外走。

山林里格外寂靜,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冬日的緣故,連鳥叫蟲鳴都聽不見,只有乾枯的樹榦和樹葉在腳下被踩碎的聲音。竹枝剛走了沒幾步,便聽見前方也傳來了腳步聲,抬起頭一看,竟然是這身體的老公,那個魁梧的男人,不由便楞了一愣,摸着袖口發起呆來。

晚間沒看清楚,這山林里雖然光線不怎麼樣,不過倒是將眼前這人看得明白。身材倒是挺高大的,只是背脊一直彎着,像是受不了生活的重擔一般,瞧着就給人沉重的感覺。頭髮草草地在頭上抓了個髻,小半髮絲蓬鬆地散落着,倒遮了一半的容顏。不過那張臉看着也是面無表情的,不像是二十來歲,倒像是四十來歲的模樣,膚色有些發黃,眼角鼻邊幾條紋路頗深,怎麼看都是一副典型的老實庄稼人的模樣。

不知怎麼竹枝就想到昨夜他躺在自己身邊的情形,那種身體的熱度說明他是個身體極好的人,可是竹枝此刻想起來,卻不由紅了紅臉,低了頭。

大綱也瞧見了她,便站住了腳沒往前走,而是等着她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山林,大綱忽然說:“山上有野物,當心些!”

竹枝聽着卻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數了數,有些好笑,這次說了有八個字呢,難道他是擔心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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