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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在昏死之前,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暫且躲在這骯髒無比的垃圾堆中。就算是獵狗跟來,在這些大堆的爛肉和血腥面前,它們也無可奈何。

這真是一場惡夢。

***

惡夢總會醒來,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夢。

成王是被凍醒的。他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是一股腐臭的氣息。有一團火正在頭頂不遠處噼噼啪啪地燃燒,火光照在臉上溫暖得很。他情不自禁地往火堆邊爬了一爬。火里滋滋地冒着油星,飄出一種腐臭但又夾雜着肉香的味道。一個披頭散髮,一身襤褸的老頭正在火中烤着什麼東西。一看成王爬了過來,大笑着說:“公子哥兒醒來啦?今天要不是你命大碰到我……”

成王忽然想起左手上的箭傷,用手一摸。穿臂而過的箭身已經不見了。胳膊上用一塊布條緊緊地扎着。但胳膊內卻依然像火燒一樣疼痛。胳膊明顯比原來腫大了,粗了好大一圈。能感覺到血脈流過,一鼓一鼓地幾乎要爆炸開來。他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褲已經全部被換掉了。一身的錦袍不翼而飛,身上換成了一件破爛的短衫,散發出一股垃圾中果皮剩飯的味道。

“我的衣服呢?”

旁邊坐着的老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要不是我把你拖到這裡,你早死了。還問我要衣服?這麼好的衣服當然是扒下來換了錢啦!你以為我給你治傷,就不要錢的啊?”火光照射到這個老頭臉上,只看見一臉漆黑的污垢,一頭臭烘烘的亂髮。渾身亂七八糟地裹着一些破布和棉屑。手裡拿着一根竹棍,戳着半個羊頭在火中烤着。一看就是集市中的乞丐,白天在人群中乞討幾個銅板,晚上在肉市的垃圾中翻一些腐肉打打牙祭。沒想到這種人,竟然懂得幫自己取出了箭,還做了包紮,救了自己的性命!

成王四處一看,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這本是集市中一片早已不知道廢棄了多久的房屋,四周都被當作了垃圾堆使用。臭氣熏天。整個房舍已經倒塌了一半,卻剛好露出一個地下室的入口。白天成王昏倒之前,就躲在這個垃圾堆中。剛好被這個翻檢食物的老乞丐撿到了。乞丐將他拖到這個地下室里。然後用一片破草席遮住了入口。所以儘管士兵們把這個集市挖地三尺,卻也怎麼都沒有找他。因為誰也沒有想到臭氣熏天的垃圾堆的中間還另有洞天!

這個乞丐絲毫還懂得一點醫術。他將成王身上的箭簇割下,然後把箭桿拔出,然後包紮了起來。雖然簡單,卻止住了流血。那個箭簇還留在火堆旁的地上。成王撿起一看,箭簇上有兩道深痕。輕輕一嗅,有一股腥臭之氣。他心中暗叫不妙,箭上很可能有毒。

“不知怎麼稱呼?”雖然是個乞丐,但畢竟救了自己。成王不算是知恩圖報之人,但多少講個客氣。

“老頭子都快忘了叫什麼了……”乞丐又是嘿嘿一笑。“你就叫我老九吧。”

一個撿垃圾吃的乞丐,要名字有什麼用呢?成王無奈地一搖頭。卻猛然想起放在胸口的王印。用手一摸,早已不翼而飛!連衣服都給扒了,這麼值錢的東西當然不會留下!成王頓時頭上冒出一股冷汗。

“你是找這個東西吧!”那乞丐卻若無其事地丟來一個東西。成王用手一接,方方正正的一塊青玉。正是他的王印!“哈哈,這東西我可不敢拿去換了錢。要殺頭的呀。”

成王立刻在垃圾堆中找了一處長滿狗尾草的無人的地方,用手刨地,刨出一個小坑,將王印埋入其中,然後將土踩平。他手裡拿着王印非但沒有用處,反而能給他招來殺身之禍。雅州衛的五千餘軍士是不會聽這玩意的。他們極有可能已經叛變。至少,他們被某些人給控制了。

倒是這個乞丐有點奇怪。一身衣服都拿去換了錢,一塊上好的玉卻還給他?他還認識這是成王的大印?

成王小心地走出垃圾堆。市場已經空空如也了。有些居民聚集的地方還點着燈火。現在只要能成功地回到他的成王別館,就算平安脫身。他已經失蹤了大半天。別館中的尹離應該已經派人出來尋找他了。

這身乞丐的衣服可比自己的錦袍大裘要差遠了。四面透風。這時正是隆冬,雖然沒有下雪,依然是寒風瑟瑟。成王錦衣玉食,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飢寒交迫了。已經是半夜。成王悄悄走過那些點着燈火的窩棚,走出市場。到了大街上。除了一些藥店的門口還掛着燈籠,幾乎漆黑一片。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幸好頭頂月光明亮,在他身側拉出長長的影子。

從這片市場到他的成王別館並不算太遙遠。不過五六里路而已。但中土帝朝歷代的規矩,從一更到五更之間都是宵禁,一旦被巡夜的兵士遇到,就是“犯夜”,要被拿去鞭打四十。他是王爺,自小就算是做夜路也有車駕,通行無阻。現在的他卻是個乞丐,要走回去可就沒那麼大搖大擺了。

走了半個時辰,前面街角地面上投來兩三個人影,手中都握着單刀。一看就是巡夜的士兵。成王心中一緊。四周一望,竟然沒有什麼地方躲避。忽然想起自己現在只不過是乞丐!靈機一動,順勢往路邊台階下一蜷,假裝睡覺。

“媽的,這裡居然有個人!”成王聽到三個人過來。其中一人用腳踢了他一下。他繼續裝睡不起。以他的本事,雖然現在身上有傷,但要對付這幾個士兵還是沒有什麼問題。但能混過去就混過去為好。

“會不會是今天逃跑的要犯?”

“那逃犯一身錦袍,是個富家公子。這只是個睡在路邊的乞丐而已,有什麼好看!”

“這倒是。”三人閑扯了一陣,走遠了。

“逃犯!”這個說法讓成王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路上巡夜的士兵似乎比以往要多。他耳朵很靈,一般都是遠遠地就避開了。這三個忽然從街角拐來,他無處可避才被迫裝睡。

他已經失蹤了大半天。如果尹離他們出來尋找他,應該是會同當地的官府,出動無數的士兵滿街尋找王爺才對。現在這些士兵不是在尋找王爺,而是在追捕“逃犯”!就以他和雷家大小姐一次偶然的衝撞,絕不至於需要滿街當兵的搜捕。這是一件奇怪的事。難道連尹離他們也已經被控制了?

這絕無可能。尹離的道行高出他實在太多。再加上十幾個飛燕騎兵,還有蘇婉容這個絕頂聰明的女人。不動聲色地被控制簡直是不可能的。

難道尹離反叛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糟了。對方就是掘地三尺,也必須將他找出來!這是真正的生死搏殺!但尹離追隨他父親幾十年。他暗中調查過尹離所有的背景。和沐元帝絕無任何瓜葛。這次叛變對他有何好處?要說高官厚祿,他早已得到了。他想投奔沐元帝的話,早就應該投奔去了。沐元帝手下人才濟濟。他就算去了,也會排在一大撥人的後邊。怎麼比得上好好地待在他成王手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對了,還有蘇婉容。有了這個妖女在,就很難說了!

很難說她不會給尹離吃了什麼迷魂藥。

成王發覺自己蠢得可以!他貿然地將蘇婉容這個詭計多端的毒婦給帶了出來,讓尹離寸步不離地看着他。他只記得尹離是個忠誠之士,卻忘了尹也是個男人!

男人總是容易被女人搞定的。

成王乾脆運起輕功,翻牆越壁,躲避路上越來越多的巡邏士兵。他發現越是離他的別館越近,巡邏的看守就越多!到了附近的幾條街道上,已經根本不可能近身了。幾百士兵在成王別館附近到處都點滿了火把,照得明如白晝,路上設置了柵欄。層層守衛,水泄不通。巡邏的隊伍在一刻不停地巡查。他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從人堆中踏過去而不引起任何警覺!

尹離哪裡去了?蘇婉容哪裡去了?他們一定坐鎮在別館中。他越來越肯定了自己那個不祥的預感。這件事肯定是他們一手策劃的。區區一個雅州衛指揮使根本不可能派兵包圍他成王的府邸!

尹離如果真的叛變,在沒有找到他的情況下,一定要阻止成王進入別館中。因為別館中認識他成王的人實在太多。他絕不可能在自己府中被自己的下屬拿下。但叫一幫士兵來就不一樣了。這些兵都不認識成王。尹離只需要通知雅州衛所,就說雅州城中有要犯逃脫,必須調兵來保護王爺府邸的安全就行了。

這樣成王如果回來,還沒進去就會被擒。直接提到牢房裡去,萬無一失。

但這至少說明,他們不是公開叛變。如果陰謀敗露,他們就完蛋了。

成王思索了片刻。尹離雖然是他最親密的下屬,但平時並不掌握軍權。他繼承了老成王的辦法,將軍權都掌握在各地的衛所手中。這些衛所都由成都王府供給軍餉,又受當地太守的節制。只允許在州內駐紮,絕不允許私自調出境外。有戰事時,他才臨時任命大將,發出虎符。將衛所的士兵調撥大將使用。原來衛所的指揮使並不率軍出戰。這些措施避免了軍權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