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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真的追上來了。她忍不住回頭看。以她修鍊多年的目力,能清晰地看到成王騎着一匹黑馬,如一線黑風一樣急急地出了雅州城,一路追着她的方向而來。

她暗紅色的衣裙被風吹起,就像在風中緩緩落下的一片楓葉。她心中糾結再三,雖然明知成王說什麼都不會讓自己滿意,卻還是抵抗不了這個誘惑。她將靈鷲降落在了田野上。聽着身後那個急急的馬蹄聲。她忽然想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

“紅葉……”

看到成王的馬沖了過來,紅葉立刻縱身往後一躍。她四周的田地上,頓時長出了大片的龍蛇蘭。成王不得不把馬停住了。這龍舌蘭倒是使他想起了初到玄陰峰,就是卡在這些鋒利的龍舌蘭之中。眼前出現一排驚若天人的女子。而紅葉正是這一群中最顯眼的一個。

“你不要過來!”紅葉祭起這龍蛇蘭陣,是怕成王故技重施。如果他又衝上來二話不說將她連吻帶摸地推到在地,她怕自己再也不能抵擋得住。

“好,我不過來。”成王勒住了馬。他縱身跳下馬來。紅葉要走也不是第一回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對女人捉摸不透。蘇婉容也好、銅如月也好,眼前這個紅葉也好。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一個女人的心,並順利地預測出她的行為。她們的舉止總是讓自己意外不止。這讓他覺得有點疲憊了。

“我只想問殿下一句話……”紅葉一邊說話,一邊眼淚卻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滾落了下來。但這時她已經不想再問成王的真心這種愚蠢的問題了。她已經意識到這種問題根本無法有個確切的答案。成王也說,只要她有功,就自然不會辜負她。換句話說,不管成王對她有多好,她就註定無法分辨那是因為她“有功”還是因為真正的“情”。對她來說這種模糊是可怕的。就像模糊了生死、模糊了善惡、模糊了有和無……似有似無的情和一無所有有什麼區別呢?她可以接受成王有不止一個女人。但她不能接受她只是成王所利用的一個工具。無論成王對她看起來有多好,那都是不可以的。這是她最害怕的。

她只想要一個回答。她要斷絕她最害怕的那種可能。

“好,你問就是。”成王決定坦誠地回答她一切問題。他確實是很喜歡蘇婉容。但平心而論,他對紅葉這個既痴情又貌美的女子絕不是一絲感情都沒有。換了任何男人,對紅葉這樣的女人如果絲毫不動心,那他一定不是正常的男人了。他是很想利用紅葉的能力,以及她所掌控的玄陰峰。但這並不是一種欺騙,只不過是順道罷了。

紅葉哽咽着問:“殿下願不願意拋棄了王位,與我結為道侶,我們去昆崙山潛心修道,將來一齊飛升?”

成王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紅葉會這麼問。他已經猜測到蘇婉容出於嫉妒,向她說了什麼挑撥離間之言。或者是紅葉偷聽到了他和蘇婉容之間的私語。那些關於紅葉的話,她聽了的確是會大受傷害。他追上來就是想告訴紅葉實情,她是個美麗天真的女子,自己沒有理由不會喜歡她。只是孰輕孰重的問題罷了。卻沒想到紅葉徑直就問了他一個讓他根本無法解釋,只能回答是與非的問題!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自己來說又是如此地毋庸置疑。

功名富貴,和長生不老,本來就是互不相容的兩條路。皇帝集天下權勢富貴於一生,就註定無法長生不老了。而修士們修得長生不老之術,也就註定不能再留戀這花花世界上的榮華富貴和恩怨情仇了。這是娑婆世界推動這六道輪迴的無所不在的業力所定。根本不是任何人類的力量可以阻止——就算是成仙了,也無法改變這娑婆世界的規律。佛家稱之為“因果”,而道家稱為“道”。成仙也不能飛升到“道”之外。成王自小生在富貴之中,要他捨棄這一切,去荒山野嶺陪美人修仙——他做不來。對他來說,從此與世無爭,就算長生不老有什麼用?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這不是說孰好孰壞,而是人各有志。換了是那個為了美女連皇帝的位子都不要了的色鬼沐純陽,那正是求之不得!

衷情女色的後果,和追求功名富貴一樣,亦不能成仙。但是找一個女修結為道侶又是另一回事。一雙道侶不但可以雙修來促進雙方的修為,而且因為朝夕相處,男女情愛之心反而逐漸淡漠了。數十年的夫妻互處,反比那些從來都禁慾的男女修士更能做到清心寡欲。

道侶可結不可散。一旦散了,或者其中一人始亂終棄,與其他的異性結好,都會導致情慾和嫉恨之心又起,多年的修鍊毀於一旦。另一人受離別之苦,也照樣不能成仙。所以道侶要飛升只能一齊飛升,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獨自成仙。但無論如何,比起任何凡人的情愛來說,完全是天長地久的美事了。

成王默然不語。

紅葉明白了。

成王再抬頭的時候,地上的龍舌蘭已經消失不見了。他急忙往前一奔,想抓住紅葉的衣袖。紅葉卻已經騰空而起。她回頭喊道:“殿下什麼時候厭倦了功名利祿,想要修道成仙,就到玄陰峰來找我吧。我會永遠在那裡等你的。你不來,我就不成仙……”

她將話說完,已經泣不成聲。她就像一片大風中的紅葉,被風吹走,從此再也不回頭了。

***

回到雅州城中的時候,成王有些悵然。紅葉忽然走了,身邊好像空缺了一大塊。人就是這樣,從無到有的時候並不會太在意,但是從有到無的感受就很明顯了。

讓成王感覺更失落的是這次奔赴妖界奪取妖王之位的成果,隨着紅葉的離開已經失去了一大半。他本來指望通過紅葉,將玄陰宗全部搬到青城山來,為自己所用。現在和紅葉關係搞得如此之僵,等於已經和玄陰宗失之交臂了。

好在紅葉並沒有和他絕交。她甚至還會痴痴地在玄陰峰等候。成王隨時都可以去。想到這裡他稍微安心了一些。只要還有機會見面,就有挽回的可能。女人的心思很難琢磨,但是女人的心也是很軟的。等手頭的事情處理乾淨了,他就再去一次妖界。如果能挽回紅葉的心是最好。如果挽不回來,能去和柳玄清聯絡聯絡交情也是不錯的。

但終歸,一個美女從懷裡溜掉了。這是一件讓人落寞的事兒。成王有點垂頭喪氣。但腳下這批四蹄踏雪的黑色駿馬可不懈氣,真是一路狂奔。

“大膽!”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在成王面前縱身躍起,一把就奪過了他手中的韁繩,將馬一拉。頓時這匹馬忽然站定,雙前足躍起,長嘯了一聲。成王這才收回思緒,連忙踏着腳蹬站起,緊緊抓住黑馬的鬃毛,才沒有掉落馬下。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迎面闖入了一個騎兵縱隊之中。他兩邊都是他西蜀邊關的鐵甲騎兵,清一色的棗紅軍馬。一對雪亮的銀槍一左一右,已經頂在自己的脖子前。

被護在中央的是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一個穿着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女往左右一顧,問:“這是什麼東西,擋在我前面啦?”

成王平日在蜀地威勢極盛,絕無普通的兵士敢拿槍尖對着他。如果有這種事情發生,那這些士兵就死定了。但是現在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成王平時出來的時候都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穿得非常普通。看上去也就像是普通富家的公子。這些人對他不敬,但他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只要他安然回到了他的成王別館,他就真正做回了那個有權有勢的王爺。那時找出這幫人來讓他們知道輕重,是很容易的事情。於是他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氣,一拱手說:

“這位幾位軍爺,得罪了。”說完拿起韁繩,要往一邊退開。

這個白裘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長相水靈。在這幫粗鄙的軍漢之中,真是野草中的鮮花一般顯眼。臉上稚氣未乾,但是眼神卻是倨傲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在地方上驕橫慣了,沒見過大世面。“這位公子哥挺目中無人的啊。”她撅起了嘴來,心中老大地不高興。其實是因為成王只用眼睛瞥了她一樣,就再沒看第二下。雅州雖然也算不小的城市,但畢竟地處邊陲。以她的姿色,已經算萬里挑一了。但這個公子哥兒竟然只瞥了她一眼,還用的是餘光!這讓她心情大為不爽。

“不知這位小姐是?”

“見了我們雷家小姐還不下馬?”旁邊一個軍士用槍尖拍了拍成王的馬頭——這極為不敬的動作,足以讓成王怒火衝天了!但他依然隱忍不發。雷家大小姐——雅州也就一家雷姓,正是尹離推薦,他親自提拔的雅州衛指揮使雷宏!這個人武功不錯。但雷家在雅州一帶驕橫跋扈,不把太守趙炳乾看在眼裡的,早已臭名昭著。成王清楚,雷宏敢目中無人,正是自以為後台是成王!而趙炳乾的後台只不過是一個早已人老珠黃,失去了權勢的太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