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早。天門峰頂。

葉青躺床上。裹着一床大錦被呼呼大睡。黃玉聽着她安然的呼吸聲。她一覺睡到天亮，只是臉色有點蒼白。潔白刺目的陽光從窗欞間直射到了她的柔美蒼白的臉上。這裡地勢極高，是人界絕頂。陽光分外強烈刺目。雖然才到清晨，房間已經被照得雪亮。黃玉守在她的床前。雖然經過莫詩雁的治療，身上的幾處傷口都已經痊癒。但這治療卻只能恢復她的傷口，不能補充她流失的血液和真氣。晚上黃玉將她放到床上，她極為疲憊，幾乎一翻身就睡著了。黃玉又不敢隨便上她的床，又捨不得離開，只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打了一夜的瞌睡。

“你一晚上沒睡？”太陽快要曬到屁股，葉青才悠悠轉醒。她先看見坐在她床頭的黃玉。然後眼珠一轉，把這房間上下看了一遍。這是一間簡單的石屋，不過一張大床，一個書架，一張桌案，和一把椅子而已。正是她多年之前居住和修鍊的地方。十幾年前哥哥入魔，她帶着她哥哥逃離魔宗。回到天門峰問妖王柳玄清要天門玉液。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妖王柳玄清這時竟然一毛不拔，說什麼也不給。她一怒之下帶着葉龍離開了天門峰，到茅山道去盜取鎮魔符。從此被人界各大門派追殺，被通天局列為通緝要犯，亡命天涯。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天門峰。現在回到這個地方，不由得感覺恍然如夢。一覺醒來，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

她又一翻身，伸了個懶腰，“終於又回到自個家了……睡得太爽，竟然睡到大天亮！”說完翻身想要起床。但是大傷初愈，心有餘而力不足，轉身又躺下了。

繞了一大圈又回來了。以前有哥哥在，現在哥哥不知道哪裡去了。

葉龍在靈封山一戰之後下落不明，但葉青並不擔憂。他體內的魔氣已經被完全吸出。真氣絲毫未損。他是個千年蛇妖，在人界罕有敵手。一陣風遁吹走，應該不會有事。只是兄妹二人暫時無緣相見罷了。讓她擔心的是黃玉。他無緣無故被魔氣纏身。現在又是魔種的容器，隨時都可能魔氣爆發，就算有天門玉液，也只是延緩發作的時間而已，幾乎無藥可救。

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柳玄清已經答應給她天門玉液。或許這個鐵公雞忽然良心發現了？

黃玉早就發現，這間石屋和靈封山上葉青和他一起住過的那個小南房有點相似。十年來，葉青為了給她哥哥解除魔性，浪跡江湖，幾乎走遍萬水千山。她原本卻是個喜歡安靜的女人。她喜歡住很小的房間，彷彿這樣才更有安全感。她只喜歡閑來無事看看庭院風景，對名山大川卻毫無興趣。這和以前喜歡浪跡江湖的黃玉完全相反。黃玉暗想，以後一定要找一處有山有水的安靜的地方，建一座小房子，和她住在一起。她愛住多久就住多久！黃玉想起來感覺心中甜蜜，不由得動容一笑。沒想到被葉青瞥見了。

“笑什麼笑呢？又做美夢了吧？”

“恩，我夢到你了。”

“算了吧，你那些白日夢……抱我起來，我要練功去。”

黃玉把她攔腰抱起。女人起床都要梳洗半天。葉青卻懶得收拾了。“昨夜受傷太重，五氣朝元居然損失了一氣……現在內丹只剩下四色了。你推開後面這扇石門。”

“那怎麼辦？”黃玉抱着葉青，用背一靠。那扇石門雖然沉重，但是門軸還算靈活，一靠就開了。“要我和你雙修來幫你恢復嗎？”

“去死吧！和你雙修。你的功力那麼差，又不讓我剖腹取丹。和你雙修還不是我的真氣白白送給了你？我只需要在這裡閉關修鍊一天，五氣朝元自然會恢復。”

裡邊是一個空空的石屋。除了中央地面的一個蒲團之外，再無他物。“這是我平時修鍊的地方。這個天門峰頂靈氣旺盛，我一天之內必然能恢復五氣朝元。不要來打擾我。尤其是你！你真是很容易讓我分心！”

聽葉青說他很容易讓自己分心，黃玉一邊心中自鳴得意，一邊小心地把葉青放在蒲團上。然後退出石門之外。

“柳玄清這個鐵公雞難得龍顏大悅，你別放過他，乘機問他多要點天門玉液！當年他要是肯給我一點點，我也不至於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年才回到這裡！”

“好，你安心練功吧。”黃玉小心地把門關上。走出葉青的卧房，外邊是一個寬闊的石廳。兩個妖王殿的侍女已經開始打掃客廳了。因為主人不在，魔瞳宮也很久沒有好好打掃過了。

“葉青在裡邊修鍊，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法師放心，”其中一個侍女回答，“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

黃玉走出魔瞳宮。這時紅日初升，他一眼望去，才知道這天門峰的絕頂有多壯麗。人界的地面早已經看不見了。眼前一望無際都是白茫茫的雲海。雖然說是海，卻也有連綿起伏的群山，也有整平如鏡的平原。平原上一些小小的豎立的雲團，就像平原上的樹木。茫茫的雲海，就像凈化過的人界。一切依然存在，只是過濾了所有的污穢和讓人迷離的色彩，都恢復成原本純凈的雪白。色彩全留在陽光里了。強烈的陽光穿過雲層的縫隙，散色出七彩的光芒。頭頂是一片彩色的光暈。就像一條複雜的褶裙，在上空慢慢地隨風擺動。這是黃玉從來沒有見過的奇景。透過這光暈依然能看到純凈的藍天，只偶爾飄過幾條輕紗般的薄雲。烏鴉在這光暈中飛翔了一圈，然後又落在他的肩上。

“漂亮吧？”他身後又傳來那陣銀鈴一般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果然是細雨。令他吃驚的是，她換上了一身淡紅色絲絹的衣裙，在強烈的陽光下爍爍閃光，加上她原本就潔白如玉的臉，漆黑透亮的長髮，活活脫就是一個妖界的嬌艷欲滴的小公主了。黃玉將她從白眉山的洞穴中帶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是妖王柳玄清的女兒！

細雨一邊問，一邊踮起一隻腳尖，轉了一圈兒，然後跑過來。黃玉這才明白，她問的漂不漂亮不是指這天頂上奇特的光暈，而是指她自己的新衣服。“當然漂亮了。”黃玉話音剛落，就發覺自己的手已經被細雨一把抓住了，“來，帶你去見見我父王……哈哈，我也有父母。我都說，我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吧？”黃玉碰到細雨柔若無骨的縴手，忽然驚覺這個傢伙沒有帶手套！這不是要立刻被石化死定了嗎？他觸電般地將手往後一收。

“討厭！我不會害你的啦！”

黃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雖然被細雨碰過，依然安然無恙。這個小美女以後可以隨便摸了！他這想法一閃而過之後立刻收了回去。葉青可是能通過鏡花瞳窺視他所有的念頭！這想法一被葉青發覺，回去不被暴打一頓才怪了。

“六十年前，暗明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怕白眉派那幫道士對她不利，給她身上下了石化咒。現在我已經教了她石化咒的法門。是否發動石化她已經可以隨心控制，所以你不用擔心了。”旁邊走來一個高大的男子。這人看年紀彷彿才三四十歲，身材高大挺拔，猶如一棵楊樹。真正的面如冠玉，唇如抹朱，一頭漆黑的長髮，一派純正的仙風道骨。

他只穿着一身簡單素凈的白衣，卻是當今威震天下的妖界之主！恐怕也是整個人界實力最強的修仙者之一。這些年正源子被稱為天下第一，威名極盛。柳玄清卻是與世無爭，在天門峰閉門不出。這兩人究竟誰高誰低，也沒有任何人敢下個定論。黃玉在入魔的時候，看到柳玄清石化了天魔波旬，已經深知他的厲害。“石化天魔”的名號是名不虛傳。紫英聖女身受重創，沐純陽重傷之後下落不明。魔宗已經成了一堆瓦礫。在妖界之中，他更加沒有敵手了。妖王之位堅如磐石。

“柳妖主，細雨她……”

“細雨是白眉山的道士們給他取的名字。孩子母親給她的名字叫‘柳暗珠’。”

“那就得要叫‘暗明公主’了。”黃玉不好意思地笑笑。“暗明公主怎麼會在白眉山中的地下長大？”

柳玄清回頭一望，被陽光照得雪亮的這座花崗岩的石殿，門口的石匾上刻着三個大字“魔瞳宮”。正是當年他用石遁術給葉青建造用來居住和修鍊用的宮殿。那時葉青笑着說：“我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房間就行了，哪用得了這麼大的房子。”柳玄清又想起十二年前，正是在這大門前，葉青對他破口大罵：“柳石頭！你沒想到你是這種一毛不拔的人！每十年有三滴天門玉液。你在這天門頂也呆了有塊五十年了吧，應該有十幾滴了。就給我一滴都不行？”

全天下也只有葉青敢把他喊作柳石頭。這時的葉龍已經入魔深重，他極力用真氣幫葉龍壓制魔性，也無濟於事。葉龍的本心幾乎完全被魔性所侵染，記憶全失。連妹妹都不認識了。本來一滴天門玉液就可以暫時遏制他體內的魔氣。但是柳玄清無言以對，因為他沒有！他真正是一滴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