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這懸崖到底有多深。他們墜入了一個四面都是石壁，酷似深井的岩峰之中，還在一路往下墜去。那怪人的一雙翅膀拚命撲騰，雖然沒有能夠飛起，卻減緩了下墜的速度。一墜到底，只聽嘩的一聲巨響，二人一起掉入穴底一潭清水中。這水還不到半人深，水中全是亂石。黃玉的身體磕在岩石上，幾乎要痛昏過去。但遇到冰冷的泉水，卻又清醒過來。

如果不是那人長着一對奇怪的翅膀，又加上穴底還有一池半人深的泉水，他們二人肯定是粉身碎骨了。黃玉爭扎着爬出水裡，坐到旁邊的一塊岩石上。洞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拔出離火劍來，運起離火真氣。那劍發出紅光，上下一看，這才發現這是個水流從岩石縫隙沖留下，不知道多少年衝激出的一個大洞。約有一丈的粗細，洞壁內都是光滑的岩壁，岩壁上還有水幕潺潺地留下，都聚集到洞底的淺潭中，然後從洞底一條不過巴掌寬的岩石縫隙流出去了。洞底極為狹小，除了他所坐的這塊岩石之外，都是冰冷的積水。岩壁上有些縫隙透出風來，但都非常狹窄。最寬的也不過一跟手指寬，人是斷斷出不去了。

那個長着翅膀的怪女人摔得半死不活，還泡在冷水中。黃玉一時起了惻隱之心，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岩石上。這岩石極窄，勉強容下兩人。黃玉感覺身上衣物盡濕，在這洞穴下寒冷無比。立刻運起離火真氣。離火劍發出明亮的熱光，很快就把渾身都烘乾了。

“這是什麼妖精？居然長着翅膀……”

黃玉低頭一看，眼前的景色卻讓他吃驚不小。離火劍的紅色光線，照着她赤裸的身體，自然是一番絕美無比的景象。再細看這個女子的容貌，雖然不事妝扮，頭髮又剛剛在水裡泡過，亂蓬蓬地粘附在臉上和肩上，卻依然掩不住一張冰冷的美人臉。

黃玉忽然想起傳聞都說修羅女極美，連天帝都羨慕修羅女的美色。再加上修羅本來就有人、獸雙身，怪不得她可以在烏鴉和人之間變來變去。美女在側，又是一絲不掛，黃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時竟然覺得心中起了淫念，頓時感覺羞愧。他立刻把身上已經幹了的法袍脫下，蓋在了這女子的身上。

“不殺了我？我有力氣起來的時候，還是要殺你。”這女人忽然開口說話。她並沒有昏過去，只是摔下來受傷很重，沒有力氣起來罷了。

“在這種鬼地方，”黃玉一看周圍，再看看頭頂。摔落的入口就像漆黑的夜空里唯一的一點星星那麼小。“我殺你和你殺我有區別嗎？你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你，最後還不是一樣，都得死在這裡？”這地方極小，幾乎一眼就能看完，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逃出去的辦法。恐怕連鳥都……

“哦，對了，”黃玉一拍大腿，“你可以變成烏鴉，就能飛出去了。”

女人嘆了一口，說，“我雙腿齊斷，飛不起來。就算是烏鴉，深井中，飛起來也會撞到岩壁上。”

連鳥都飛不出去……黃玉心頭湧起一陣絕望。

“你的腿斷了？”黃玉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筋骨。雖然渾身上下傷處不少，但都是擦傷居多。沒有傷筋動骨的大傷。再低頭看這個有翅膀的女人，果然一雙小腿的脛骨一齊斷了。

“你忍住疼，我可以幫你接骨。”

黃玉一手抬起她的小腿，一手摸索她的斷骨處，仔細對齊。但這山洞之中卻沒有夾板。只能對齊後小心地放回地上。傷筋動骨之處，只要輕輕一動就會劇痛無比，但這個女子卻一眼未發，嘴裡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黃玉不禁暗暗佩服。

兩條腿都弄好，小心地放到地面上。從胸口掏出那包靈蠶絲來。這個靈蠶絲能滋養人體，裹扎在傷口上也是治傷的神奇靈藥。黃玉將蠶絲裹在她雙腿斷骨處，然後把她的腿小心幫她蓋上衣服，叮囑道：

“至少十天……十天內要一動不動。如果一動，骨傷又錯位了，就前功盡棄了。本來你這個傷沒有一兩個月是好不了的。但是有了靈蠶絲，只需要十天就可以癒合了。”

那女人冷冷地問：“不是一樣要死嗎？”

“這可不一樣。”黃玉想了想，“人都是要死的。但凡要活一天，就得有一天的活法。有傷就得治，有飯就得吃……你不能說人總是要死的，所以現在就不活了對吧？要這樣的話，天下人還不都得去死了。”

黃玉這話說得輕鬆，那女人冰冷的臉上，不由得浮現了一絲笑意。但馬上又消失無蹤了。

“你還不如一劍把我殺了，然後吃我的肉，還能再多活幾天。”那女人冷冷地望着黑天里的那顆可望而不可及的孤星說。

“這是浪費……”黃玉說，“吃了你也是死，不吃你也是死。還不如好好留着一起死呢！”

雖然說是要死，但黃玉還是不甘心。起來把這洞穴里上下左右都摸索了一遍。整個岩壁濕漉漉地，無處攀爬。忽然想起做賊時練的絕壁游龍的功夫，將體內真氣逆行，集中到手掌上，用力往濕滑的岩壁上一攀，沒想到竟然吸住了。黃玉心頭一喜，對那女人說：“說不定真能出去呢！我要是爬出這個洞口了，再想辦法來救你。”

“算了吧，”女人哼了一聲，“你救了我我也照樣殺你。”

黃玉懶得和她爭辯，兩手交替運氣，噌噌噌地往上爬。一面四下尋找可以手攀腳蹬的休息之處。卻一無所獲。始終只能靠真氣逆行吸附在岩壁上。這功夫耗費真氣極多。黃玉爬了不到四分之一，就已經知道絕對無法攀到洞口了。如果不立刻迴轉，必定耗盡真氣，跌落洞底摔死。只能又調轉回來。

他休息了一段時間，然後又再次攀上去。每次都覺得一定能找到一點點凸出的岩石，或者是凹進去的坑洞之類的，讓他能在中途又辦法休息。然而他一次一次地失敗了。折騰了不知道多久。最後一身疲憊地回到洞底。

“看來在這裡只能坐等被你殺了。”黃玉不得不又回到這個冷酷的怪女人身邊，他也躺下來，用手枕着頭。這石頭本來就很窄，兩個人一躺稍微有點擠了。“要不你趁我睡著了，用你那尖銳的爪子忽然一下抓我脖子，把我頭擰下來，這樣死得舒服。”

“好！”沒想到她一口答應。

這一答應黃玉就不禁有些忐忑了。總覺得她那雙十指鋒利的爪子就會來抓自己的脖子。

剛剛使絕壁游龍，黃玉把自己的真氣耗得一干而盡。這時只覺得渾身脫力。離火劍沒有了真氣操控，光線就漸漸暗淡了下去。不一會兒洞底又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了。黃玉躺在岩石上，只覺得四周岩石的縫隙里都在狂風呼嘯，似乎嗡嗡作響。冷風從四面吹來。那岩石本來就是冰冷的，他不禁全身都顫抖起來。

“你坐起來。”那女人命令道。

黃玉還沒細想，就坐了起來。他似乎對女人有點惟命是從，聽慣了女人的話似的。但是他又想不起到底是整天聽哪個女人的頤氣指使了。

“好，現在躺下吧。”

黃玉往後一躺，忽然覺得軟綿綿、暖洋洋的，就好像睡到了床上一樣。用手一摸，原來是那個女人的黑色翅膀！不但一層厚厚的柔軟的羽毛，而且還有溫暖的體溫。在這冰冷的洞穴下折騰了一整天，真沒有比這更舒服的感覺了。他正要表示感謝，那女人另一隻翅膀又伸過來蓋在他身上了。用手一摸，真是像一床天鵝絨的被子——唯一可惜的是太短了一點，蓋不住腳。

黃玉望着漆黑的夜空——其實不是夜空，只不過是黑暗的洞穴而已。他忽然驚叫了一聲：“連洞口都不見了！還是我瞎啦？”漆黑夜空里唯一的一顆星星，也消失不見了。他努力地睜着眼，可是什麼都看不見。他都分不清是真的全黑暗了，還是自己已經瞎了！

“因為外面天黑了。”旁邊的女人冷冷地說。

“原來這麼簡單……”黃玉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了。

但在死亡之前，任何可笑的事兒都是可以原諒的。在摔下來的時候，身上背着的包袱早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一天沒有吃東西，光在岩壁上爬來爬去了。體力耗盡，卻飢腸轆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想到這裡，不如好好地享受這身上的溫暖，好好睡上一覺，也許醒來，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了。

人生也只是一場夢。

***

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幾乎什麼都沒有變。在這裡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更無法計算時間。起初黃玉還努力地去看那空中的洞口是否有光亮，後來都懶得抬眼皮了。

唯一變的，就是越來越餓和冷了。雖然身上蓋着那個女人的翅膀，依然越來越冷了。女人翅膀上自己的體溫已經消失不見。兩人都沒有吃東西，自然身體也越來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