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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體內真氣一提,直接從座椅上縱身而起。用腳尖在桌面上輕輕一蹬,就像夜色里的一隻大鳥騰到了二樓的窗口邊緣。用手抓住窗欞再用力往上一翻,整個身體已經上了屋頂。

天頂明亮的月光把屋頂給照得一片雪白。但正中央站着一個灰衣道士卻剛好背光,只能看到是一個敦實的矮個,胖臉,頭戴一頂純陽巾,手中拿着一把拂塵。

“好輕功!連一個趕馬的小廝都有這種身手,”胖臉道人點頭欽羨說,“妖王殿果然是藏龍卧虎呀。”

“妖王殿?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半夜鬼鬼祟祟?”黃玉聽到“妖王殿”三個字有點摸不着頭腦。但很清楚半夜出現在屋頂上的,肯定不是來修屋頂的。

“貧道是茅山道第十五代,姓甄名珏,專門來捉拿那隻殺人如麻的妖孽。”黃玉一聽是道士,本來還以為可以商量。正要湊過來說話,沒想到那胖臉的甄道士將手中拂塵一擺,劈頭蓋臉朝他甩來。頓時一股勁風直達鼻尖。黃玉本能地往後一退。那拂塵本來是柔軟的馬尾做成的。但這胖道士功力深厚,真氣直透毛尖。黃玉就感覺一把鋼刷從鼻尖刮過。幸好躲得及時,只留下一點點擦傷。不然恐怕連鼻子都不復存在了。

茅山道捉鬼降妖,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黃玉本來想作法降妖他們是同行,心中鬆懈了。沒想到這道人出手狠辣,一把拂塵又玩得出神入化,一下子把自己逼迫到生死絕境之間。黃玉連退三步,長劍出手,那道士的拂塵卻是如影隨行,就像一個有無數條觸鬚的八爪魚一般在他眼前漫天飛舞,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情急之下一招雲海劍法的“風捲殘雲”往那一團白花花的拂塵尾上直削。

這一招本來是和對手硬碰硬,但那拂塵尾是柔軟之物,一削不斷,反而被纏住。胖臉道士發力一扯,黃玉手中長劍幾乎脫手。幸好這些招數,他被逼着練了十幾年,身不由己一招“雲收霧斂”將劍調整了方向,如寒光一閃,瞬間從亂麻般纏繞中的拂塵中抽出。

“靈源劍法,果然和那妖孽是一個路數。”黃玉被連連殺招逼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那矮胖道士居然還有空閑說話,但手上的殺招卻絲毫沒少。黃玉知道這回完全是拼了性命的生死搏殺,根本不敢分心搭腔,長劍一抽出,立刻一招“白虹貫日”挺劍直刺對方的喉結。

黃玉拔劍出亂絲纏繞的時候用力過猛,腳下已經亂了方寸。一招直刺出去,使力不上,速度慢了很多。所以那道士根本沒躲避,直等他長劍過來,再行閃開,然後乘他腳下還未穩,來個反戈一擊,黃玉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黃玉這一招出手就後悔了。但是高手對陣,哪裡有收招的機會?絕望時刻,忽然感覺背後被人發力一推。這一推力道猛烈無比,頓時他身不由己往前一衝,那長劍快如一道閃電。甄道士沒有想到會有這個變化,一時驚呆,長劍已經插入喉部。

黃玉練劍多年,又行走江湖,但是卻還真沒有殺過人。平時天天練的那些劍招,或者削人的手腕,或者劍刺別人當胸,都是心中意會,練得好玩。但真到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景,才不禁凜然。情不自禁將劍一拔,又感覺一股熱血要當面噴出來,心中泛起了噁心。

但是卻沒有。黃玉長劍抽出,對方卻如一個木偶一樣,獃獃地靜止了,毫無血跡。只聽微微嘭地一聲,那胖道士竟然平白無故地消失不見。半空中留下一個白色的小紙人,如一片落片徐徐飄下。

“奇門天兵術!”黃玉幡然醒悟。江湖上騙錢的道士常常表演召喚“天兵天將”,其實卻是一些紙人。以自己真氣貫注其中驅動。從外表看起來和真人沒有差別,其實是提線木偶一樣受人控制。只這個道士的紙天兵武功奇高,功力深厚,不愧是出自名滿天下的茅山道。

黃玉回頭一望,果然是葉青悄然站在身後。那種柔中帶剛,又迅捷無比的力道,上次和她交手時已經有點熟悉了。葉青來不及和他說話,一步向前,伸出纖纖玉指一夾,夾住了那個還沒落地的紙人。口中輕聲念出一串口訣。

她話音剛落,手指間已冒出一團青色的火苗。那紙人立刻被點燃。離奇的是這紙點燃了和紙相連的一條在空中看不到的細線。只見這青色的火苗順着這如風箏線一樣的細絲急速往空中蔓延,在深藍的夜空里划出一道綠色的弧線,遙指東北方數里之外。

“靈波線?”黃玉若有所悟。在半星谷的時候,聽枯藤說,萬物生靈的**,就和木偶沒有區別,都靠各自的魂魄,像玩偶師一樣操縱。這些操縱所用的線,就是靈波線。有人做夢時元神出竅,能飄揚萬里。但夢醒時還能回到自己身上,就靠靈波線的牽引。靈波線一斷,這個人就一命嗚呼了。這個茅山道人不敢真身前來,用靈波線操控紙人,沒想到被葉青青火一點,順着靈波線一燒,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葉青將她的白色玉劍握在手中,往地上唾了一口,恨恨地說:“三個茅山老道,一路追了我兩千多里,從金陵一直追到江州。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鬼鬼祟祟,毒計不斷,害得我好幾次差點身陷險境。我要去殺他個乾淨,永絕後患!”

黃玉聽她和茅山道結下那麼深的梁子,不禁有些擔心。葉青雖然厲害,但畢竟是孤身一人,而且還是個女子,提醒她說:“茅山道幾百年來根基深厚。你以一敵眾,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江湖上冤家宜解不宜結。你真殺了他們,將來和茅山道勢同水火,恐怕不好混下去。”葉青仰天大笑說:“陶真人仙去之後,他的徒子徒孫們一代不如一代,都流落到靠畫符賣水騙錢的地步了。別說三個,就是茅山道人傾巢出來,我也照樣殺他個滿門滅絕!”

幾句話說完,葉青又回頭將劍尖調轉抵住他的喉嚨說:“你在這裡把那口棺材守好了,寸步也不許離開!如果有半點閃失,我就是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黃玉見她目光凜烈,殺氣逼人,不由得一個寒戰,連忙說:“姑娘放心!我死也不敢有半點閃失啊!”葉青收了劍,離了屋頂往外一躍,如疾風中的落葉一般,飄然悄失在蒼茫的月色里了。

黃玉獃獃看了半響,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明知道葉青的道行深不可測,自己牢牢地陷在了她給設的囚籠里,但這時候還是不由得擔憂起她的安危來。剛剛那個胖臉的老道雖然只是個紙人,但是耍起那佛塵來真是招招狠辣,隨時都想置他於死地,一點都不像出家人胸懷慈悲,留有餘地的打法。葉青卻隻身涉險,去捅這個馬蜂窩。萬一失手落在他們手裡……他越想越覺得擔憂。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呢?比起葉青來,他差得老遠。就算一起去了,未必就能幫上什麼忙。何況葉青和茅山道人之間縱然結下血海深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他莫名其妙地去參合,那不是自尋死路嗎?站在屋脊上徘徊再三,忽然想起葉青走時說的:“如果有半點閃失,我就是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不禁豁然覺醒,趕緊回頭一躍,穩穩地落在馬廄和客棧中央的空地上。

***

剛剛還是空無一人,但他在屋頂猶豫的這一會兒,回來才看到空地中間的桌旁,已經坐了一個身材高大,眉清目秀,全身白衣如雪的英俊男子。這人一點都不客氣,坐在月下剛剛黃玉做過的椅子上,獨酌獨飲,怡然自得。看到黃玉從房頂上落下來,一點也不吃驚,反而是很爽快地打起了招呼:“這位兄弟身手不凡!這有好酒好菜,你我同是這天涯過客,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黃玉覺得好笑,心想這位仁兄可真會慷他人之慨。但有人陪酒聊天,漫漫長夜,也是不錯。走近才發現這男子不但面容如玉,相貌奇美,而且眉宇之間說不出的仙風道骨,應該也是修道中人,而且還道行不淺。這時正是七月十五,月到中天,亮如明鏡。一地的月光,就像一地的雪一樣。兩人一邊談笑,一邊喝酒。約半個時辰過去,黃玉只覺得眼花耳熱,心情大爽,才忽然想起還不明白對方的來歷,問他:“仁兄貴姓?從哪裡來?”

這人也微醉了,回答說:“我姓懵名懂,我只記得一路顛簸,應該走了很遠,但不記得從哪裡來。”

“連哪裡來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呢?”

那人停下想了一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剛一聞到酒香,就來了。”

黃玉不知道他是裝傻還是真傻。幾杯下肚,有些興奮,不禁大笑起來,對這人說:“好!好!好!既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你可真配得上懵懂這兩個字!”

“那賢弟呢?”

“我也一樣,只因這美酒,這月色,就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