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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四章樓挑明月

晴空萬里,月朗星稀,晚風獵獵,已經是仲春了,然而夜寒依舊料峭襲人。月光皎皎,城樓箭樓之上風燈高懸,雍揚西城門外千步見方的校場上纖毫畢呈,只見校場之上人群擁塞,馬嘶連連,都是從宿邑方向趕過來等着入城的。

徐汝愚聽父親介紹過雍揚城邑,此時處實地仰望城樓,心中震憾不已。江津是天下四都之一,又是江水、津水水域第一道防線,城堅牆固已經是世所罕及,但是眼前的雍揚城邑,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圓形的瓮城橫跨約有二百步,台高五丈,兩邊各有箭樓四座,都是東西坐向,建在五丈高的城台之上。箭樓皆是重檐歇山頂綠剪邊,前樓後廈,正面寬達十餘丈,上下四層,共開箭窗48個。

徐汝愚暗自乍舌,心想:常言十倍攻城,眼前這雍揚城之固,怕是蠻力攻不下來的。江雨諾見他發愣,問他何事,他輕笑言之:“沒想到進城這麼麻煩。”

江凌天在一旁接過話來,說道:“原先進城不需這麼麻煩,雍揚四門也是晝夜通達,只是現在北面宛陵突起戰事,這才變得小心謹慎起了。”

原來雍揚夜間,先開瓮城門,只允許一定人數進入瓮城,關閉瓮城,仔細盤查過後,方開啟內城門,放之入城。這樣雖然麻煩,但卻有效可防止敵人襲城奪門。不過,夜間進需納入城費十錢,若是不願出,那只有在城外校場過夜,待到明晨了。

江凌天正與徐汝愚解釋時,瓮城五道過梁門同時由內打開。眾人忙隨人流擁過護城河橋,由守門甲士依次放入瓮城之中。入眼是一座可容千人的演武校場,內場里有三座鑄鐵大門,中間高於兩側,三座鐵鑄城門都高過二丈,方便巨型械具進出。這才是雍揚城真正的西城門,厚達五尺,巨木絞盤控制,待瓮城關閉,左側略矮一門緩緩開啟,絞盤滾動沉悶之聲,清晰可聞。

進入城中,放眼望去,好大的氣勢。街巷四通八達密如蛛網,主幹道可容四駕馬車通行,三層磚木結構的店鋪林立。入夜已久,然而食店酒肆燈火通明,沿街燈籠高挑,酒旗隨風,不時兼有紅衣綠袖的女子倚高憑欄笑嗔幽怨極盡迷人情致。

徐汝愚一時入眼漸迷,心想:朝京之邑也未必有如此的壯麗。

江凌天在雍揚治下住所,一達住處,不理其他,徑直拉了徐汝愚向外奔去。

“天下名都有四,雍揚不能位列其中,其實是雍揚城偏於東海一隅,並且是近二十年才崛起的緣故。如果論及天下財富,雍揚可以說冠甲天下。宛陵陳家、雍揚梅家、泰如席家都是海濱曬鹽起家的大族,然而東海大小鹽商依鹽謀生計的何計其數,十多年前公良友琴與三家和盟不再涉足東海境內,雍揚海航重新開通,從此,百濟的良馬、幽冀的利刃、勃海的精鐵、青州的瓷器,以及南方各郡的香葯、茶酒、綢帛、犀角、象牙、金、銀器物大多在此互通有無。所以有句話說:天下富人二分聚西京,二分聚雍揚,濟寧、江津、蓉城亦各聚一分,其餘三分散之天下。這話雖有些誇大,但是也道出雍揚直逼天下第一大邑的勢頭。哥哥我最是喜歡此城,每月都要來此小住一遭,現在宛陵陷入戰事,宿邑勢緊,我就索性般來住定居。”

江凌天興緻大佳,話不絕口,不待徐汝愚發表見解,又滔滔不絕說開:“我現在帶你去西城東勝街,那裡夜市到子時也不息,筆墨、書籍,珍寶古玩,字畫碑貼,首飾衣服,各色食品,應有盡有。現在街頭正有各種雜技、戲曲表演,勢鬧非凡。更難得的是那裡各色人等一應俱有,消息最是靈通。陳子方在東海也算是一號人物,去那裡一定打聽得到。”

徐汝愚雖在江津大邑居住過半年,但那時永寧與周邊各郡俱有磨擦,商貿驟減,已不再有天下四都之一的氣勢,加上他與吳儲每日所去的處所大多是幽雅靜謐之處,哪曾見過如此熱鬧若沸的場面。現在的徐汝愚,彷彿鄉下人進城,已被這天下第一城邑的勢頭憾住,只是緊跟住江凌天在人流中穿梭。

江凌天在一座四層重檐碧瓦的酒樓前驟然停住,徐汝愚一時不覺,差點一頭栽撞到他身上,堪堪收住腳步,去細看這酒肆。

沿街建築俱是三層磚木,惟獨此樓,四層高挑,畫棟重檐,飛挑明月,於長街之中,若鶴立雞群,伊人獨立。心想:東勝街十多年前毀於戰火,由父親主持重建,父親當年設計東勝街時,曾言沿街建築皆按照“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走馬轉角樓”來布局的,不想此樓樓層本高,加之多出一層,在長街之中傲然聳出,不合父親的性子。

徐汝愚邊想邊搖頭,卻也百思不得其解。

江凌天不理會他,一邊拉他入內一邊說道:“喝酒最佳,雍揚有兩處,一是城北‘觴寄閣’,還有一處就是眼前這座‘挑明月樓’。觴寄閣太雅,非世家大族子弟,不讓入內,我平日最恨門閥之規,請我去也是不屑去的。這挑明月樓,雅俗不限,悉不拒之。但是在這裡要喝好酒,卻要看各人的能耐。這一層有錢即可入內,但供應的酒水最佳不過平城秋露、劍南燒春等市集可買到的尋常佳釀。若是要喝汾陽曲醇、楚園春之類上品佳釀非要上二樓才能喝到。但是在各郡有凶名者不得入內,衣冠不潔者不得入內,尋常幫眾者不得入內等等一干規矩讓人煩不勝煩,哥哥我僥倖不被拒之。但要喝上挑明月樓獨家釀製的玉壺春雪,卻非要名士上那解劍挑明月的三樓才能嘗到,還限人限量,一天不供應三壺以上。哥哥得幸喝過幾壺,只覺芳香濃郁、醇和綿甜、後味爽凈、回味悠長。陳昂喝過玉壺春雪曾說:‘隔壁三家醉’。看,一提這個,我的酒蟲都醒了。”

江凌天拍拍肚子,笑着入內,不理樓下熱鬧盈天,抬腳向二樓邁去。一名褚衣小廝立在樓梯旁,滿臉堆笑:“江爺,今兒回雍揚了。”

江凌天笑着拍拍其肩,點頭應是,也不多言,領着徐汝愚就上樓去。一邊登梯一邊呼喝:“寧小子,你江爺來了。”

徐汝愚初上二樓,頓覺另一番天地,其中靜謐與底層相比若別有洞天,惟獨江凌天大呼小喝尤顯突兀。徐汝愚知道大哥雖貌似粗獷性格洒脫,實是知禮之人,此中定是別有緣故,因而笑道:“這二層不禁大聲喧嘩?”

“禁旁人卻不禁我,想我不過一不小心做了宿幫的頭兒,那惡婆娘卻禁我上三樓,你說可恨不可恨?不給她尋點彆扭,我很不自在。若非兄弟不願泄露身世,哥哥我今天就又能一嘗那玉壺春雪了。”說罷,露出一可憐的樣子望着徐汝愚。

徐汝愚啞笑不理。這裡一個錦衣小廝過來,應道:“寧小子來聽江爺您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