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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愣了下,看了眼風月,她眼底也是毫不掩飾的驚訝。

那堂倌到底是吃這碗飯的,眼珠子軲轆一轉就瞧出狀況了,把臉皮一抻笑問道:「是小的說錯了什麼話么?」

沈南寶忙搖了頭,「聽姓像是認識的……」

怕自己想錯,沈南寶特特兒照着陳方彥的輪廓問了。

結果——還真是陳方彥。

沈南寶心亂如麻,索性前頭事兒多,堂倌恭維了幾句,道說要去前邊搭手便退了下去。

剩下風月和沈南寶兩個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風月不可置信地驚嘆:「這,這怎麼……從前兩人一見面不都跟烏眼雞似的么。」

可不。

就前些時候,王婆鬧官府那事,兩人見面都是火花帶閃電,要不是自個兒攔着,差點就是天崩地裂的架勢。

別說同開一間鋪子,就是心平氣和坐下來喝茶那都得叫人驚掉下巴。

沈南寶沉着氣兒,沒言聲。

一壁兒的風月仍在那兒絮絮叨着,「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叫他們裹在一堆了。」

且不管是什麼事,定定那事極重要,或極嚴重,不然哪裡能把這一冰塊一烈火的倆人物摻在一起。

不過就這麼想是想不出個什麼周章的,沈南寶因而加緊着手上的活兒,等蕭逸宸回來時,才將那些菜又一一放回了桌兒。

蕭逸宸回來得大抵有些急,頭髮有些凌亂,這麼一眼看過去,很有風塵僕僕的意味。

不過,他倒沒顧得上去理,只管瞧着桌上那一碟碟熱氣騰騰菜笑,「我還以為回來得吃冷羹冷炙,沒想你倒有主意,拿了廢掉的爐子來煨菜。」

沈南寶笑得很敷衍,「這天雖見天兒的熱了,但吃涼的到底不好。」

沈南寶擱好了菜,將箸遞了過去,便揀了蕭逸宸面前的座兒坐下,兩隻手捏着錦帕疊了又疊,最後疊到無可疊的地步,方才開了口:「你方才去見的那個二東家是陳方彥?」

擎筷的手滯在了空中,濃濃堆砌的笑意也凍在了嘴畔,蕭逸宸慢慢放下箸,凝向沈南寶。

「是。」

不待沈南寶響,他道:「這鋪子其實說來是他叫我置辦的,照他話來說,前方戰事吃緊,恭州目下看起來恍惚是沒遭受到波及,但日後定定也會一片塗炭,到時我們的米鋪,兵器,都會……」

「定定會塗炭?」

沈南寶抬起睫,目光一瞬不瞬的攏住蕭逸宸,「前方戰事到底怎麼樣了?」

這話落,屋內有很明顯的寂靜,沈南寶看到蕭逸宸臉上忽地籠罩上一層陰影,臉有些白了,「我姐姐她們是不是……」

打斷她的是蕭逸宸抬起的眸,眸底有着她參不透的顏色,他說:「前陣兒——永儀被派去了和親。」

沈南寶聽到自己喉嚨凋凋的蹦出一串顫音,「這才多久,又去……何況去了一次又一次,有用么?一點用都沒用,那為什麼還要姐姐們來做這樣無謂的犧牲。」

蕭逸宸道:「只要諸軍都部署覺得有用那便有用。」

沈南寶像聽到了笑話,不可置信地搖頭,「先帝為了削弱武將,杯酒釋兵權,虛設節度使……一樁樁一件件,爹爹他都不知道?竟還要推翻先訓,恁般聽那些被酒肉塞滿肚兒的諸軍都部署胡說八道么!」

越說越急,滿腔的肝火燎紅了整張臉。

蕭逸宸見狀忙忙給她斟了杯茶,「你彆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見她沒搭碴兒,蕭逸宸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可現在外憂告急,需得仰仗他們在前線拚命,因而他們的話,官家不得不聽,也不得不信,畢竟要是為了一個帝姬不顧那

么多將士的性命,傳出去,該得令天下百姓和邊關真真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心寒?」

沈南寶望着他灼灼的目,慢慢喘勻了氣,「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聲音突然降下來,凋凋的語氣里有着令人鼻酸的況味,「再黑暗的政治下總有閃光的人,那些在前線廝殺,為了自己的君王為了自己的家國,即便明知是以卵擊石也絕無怨言的將士們,我敬佩他們,可正正是因為敬佩,所以讓我生氣。」

沈南寶抬起頭,深紅的眼眸在凝固的屋子裡,彷彿一柄淬了麻藥的箭,一擊盪碎了蕭逸宸的心臟。

他聽到她說:「因為他們的犧牲不值!就如同姐姐她們,他們的犧牲,不過是上位者的不作為和軟弱,和一次又一次向赤那族的妥協,他們的滿腔熱血,他們的性命,在那些人看來也不過是場笑話。」

沈南寶閉上眼,慢慢握緊拳頭,「更何況,一次和親,得需置辦多少金銀,這麼一箱箱抬去赤那族,不正正給他們送軍餉?」

蕭逸宸怔了怔。

他驚訝於她僅從隻言片語里,就能摸到問題的根源,這種對事情通透是朝野上下那麼多說著「為國」云云之人都比不上的。

或許那些人也都瞧出來了,但戰火沒燒到自個兒的家宅,自然不慌,也自然樂得叫旁人犧牲。

反正一夕安寧,那也是安寧吶。

當然,他更驚訝於的是,那麼嬌嬌柔柔的身軀里,竟然有着比許多所謂愛國之士更尖銳的信念。

這樣的信念叫他血潮澎湃,卻叫他深深感以恐懼。

他不敢細想她要是知道朝中的事會作何打算,但決計不是現在這般當個普通的家宅夫人,偷過着清閑的浮生。

蕭逸宸忍不住攏緊了她的拳,「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替你姐姐她們氣,也是替那些真正為國的寒士傷情,可現在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在戰火蔓延到我們時,盡量周顧好自己,也盡量幫襯一二到那些將士。」

隔着一層水霧,沈南寶看蕭逸宸都在顫抖,「所以,你才同陳方彥開設的這個米鋪和鐵匠鋪。」

他不說話,卻是最好的默認。

而這點默認,就像是冷風裡星星將熄的一叢火,雖不夠溫暖,卻足夠點亮沈南寶寂滅下來的眸,她回握住蕭逸宸,「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打明兒起我就去米鋪替你置辦。」

蕭逸宸躑躅了下道好,那精瓷的臉映在瀟瀟的穹隆里,有着遮掩不住的憂愁,可是在沈南寶看過來的時候,卻又笑了,「菜涼了,先吃罷。」

因蕭逸宸還要忙,沈南寶同他吃過飯後,便收拾了碗筷拎着食盒往家趕。

先前過來的輕快被滿腔的沉鬱替代了,以至於走在路上都死氣沉沉的。

風月那麼鬧騰的一人兒,瞧着高高掛頂上的老爺兒也興嘆了起來,「目下這點太平只怕很快就沒了罷。」

她沒有沈南寶那些大情懷,她眼孔子淺,擔心的不過是身邊人的安危,「方才聽公爺那話,赤那族的鐵騎不多時就要踏平這裡,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跑?還是……早曉得還置辦這些貨做什麼,全折算成現銀金子,日後上路好打發人吶。」

沈南寶道:「公爺既置辦了這處宅子,那定定有他的道理,你就甭擔心,至多,咱們日後多節節衣食。」

然而這樣並不能寬解風月的憂愁,一路直到屋子裡那臉都耷拉着,活像誰欠了她錢似的。

前來迎他們的綠葵不明就裡,卻沒急着問,只笑着向沈南寶屈了屈膝,「夫人,方才小的聽那外面人閑講,說是那王婆遭了。」

怎麼遭的,那多虧沈南寶當日出的那個主意。

王婆本來隔日又要上門去找那陳大夫的麻

煩,結果剛到了門口,就被三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擋住了去路。

王婆見那陣仗有些怕了,就在外頭做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可那些大漢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招來,壓根不理會這等啼哭,也不顧忌什麼尊老,上去就是一耳刮子,當場把王婆扇懵了。

並還警告王婆,再來這鬧騰,就不止是打臉這麼撇脫的事了。

打人不打臉,何況還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王婆當即覺得臊臉極了,操着刀子一樣的喉嚨,直吼着「殺千刀的,我要報官,我要告你們迫害老人,不遵孝道,不敬長者」。

「狠話撂是撂出來了,但雷聲大雨點小,都過去了兩日了,也沒聽那登聞鼓有個響。」

風月聽到這裡才開了懷,「那個王婆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她哪裡敢真報官吶。」

綠葵道可不,「就算報了官,到了官府,也就跟上次一樣,押進牢又是好幾日的功夫。家裡沒個人照顧,那劉家大郎二郎只怕要活活餓死在席上。」

風月搖了搖頭,「也不至於,這不還有那個陳芳么,就算再生病了,也要撐着下床伺候她那些心肝吶,再不濟也有那個乳娘,再怎麼說,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人橫死在床上罷。」

說到這裡,沈南寶也問了一嘴那乳娘。

綠葵道:「沒什麼風聲,想來沒掀什麼波瀾,畢竟現在劉家一家都成了全恭州的笑談,各個都伸長了脖兒等着趣兒呢。」

這話倒說得風月滿心滿肺的佩服起來,「要是擱我去,別說這麼半月了,就是兩天都待不下去,她竟然能待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