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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心咯噔一下。

方官是個仔細人兒,見她這樣,擰着眉就朝坤鴻喝了聲,“站門口杵着幹什麼呢?當箭靶子么?”

坤鴻這時方回過來神,弓着腰很快的走了近來,手上托着一隻烏漆攢盒,盒上髹着錯綜的流雲,坤鴻那雙笑眯眯的眼睛便從這樣的圖案里掙脫了出來。

“小主子,這是主子特特兒給您準備的,用以調養您的身體。”

沈南寶怔了怔,為他陡然的這麼一稱呼。

方官卻走到跟前,“沒大沒小的!在姐兒跟前還這麼著的咧嘴咧成瓢兒似的,是當小力笨兒當慣了,又皮痒痒了罷!”

坤鴻很會為自己解釋,“我這哪是沒大沒小呢,不是常言道,微笑向暖,安之若素么!我這笑一笑的,妨不得也開朗了小主子的心情,這樣小主子也不至於這麼臊眉耷眼的了!”

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生怕姐兒忘記自己難過么?

方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做主子的這樣,做下人的還是這樣。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方官透了口氣,哦了聲,“那笑罷,最好是笑得闔府都開心,這樣主子看了也高興。”

傳到主子跟前?那不是遭啐么!

坤鴻這下是不敢笑了,斂了容,整肅地低着頭,只管把手往上舉了舉。

不過他是個二五眼,一貫不着四六,所以方官當下這麼一喝,他賓服着收剎了笑,嘴卻沒個把門的。

“小主子,您可別介,主子剛剛是突然有了急事才不知一聲的走了,怹可不是不關心您,您要曉得您病的這幾日,怹一直陪着您,就是不湊巧,主子今兒正正好有要務亟需處理,所以離了這麼一小會兒,沒想您就醒來了,當然了,醒來是好事,小主子您是沒看見,方才主子聽到您醒來有多高興。”

他磚頭瓦塊的這麼倒了一車,沈南寶卻聽清楚了,蕭逸宸陪了她三日。

沈南寶望了望風月。

風月後知後覺地虛着眼,“小的想着提這話,免不了惹姐兒傷情……”

坤鴻聽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嗐然着將漆盒又朝沈南寶遞近了一點,“這葯就着平日膳食里吃,最是溫補,小的聽主子說小主子有鼻痔?吃這個葯正正好,保管小主子吃上三劑,便藥到病除了。”

方官眉頭便皺得更緊了,“平日里也未見得你這麼滑舌來着,怎麼今個兒着杵臼附身了?大變了樣!一劑葯罷了,吹得跟靈丹妙藥似的!”

坤鴻只覺得委屈,拗着眉望住方官,“我說的是實話罷了。”

轉過頭,看向沈南寶,人跟神魂出竅似的,僵挺着背的靠在床圍上,坤鴻不由得又喚了一聲,“小主子。”

沈南寶這時才回過來神,嘴角含起一點笑,沒叫風月去收,自個兒親自接了過來。

漆盒在外兜了道風,握在手上跟握涼玉似的,一如那日他將她摟在懷裡時耳畔流過的風,好像也是這樣,清淺的、微涼的,一點一點滲進心底,脈的心尖都凍住了。

手緊了緊,沈南寶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嘴也像吊了個秤錘,再也牽不起了,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多謝他了,我這幾日……勞煩他照顧,我必得親自去謝謝他。”

謝他?

從前隔着一道姓,她做足了疏遠的模樣,萬事都要同他算個一清二楚,而今姓這堵大牆被鑿了個精光,她卻仍然要和他劃清界限。

真好,真真是極好。

可能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待他的感情沒那麼深厚,所以臨了了事,可以輕易地抽身,只留下他一人在這情網裡愁腸千回,讓他一人去品嘗獨活的味道。

蕭逸宸在燈下枯着眉,眼底是天光都化不開的陰鷙。

沈南寶進來時,正正撞上他滿臉的不虞,頓了頓,彷彿江河倒流,所有的往事都回溯了,她又看到了他站在靜安寺的客房裡,挺着腰沖她咬牙的樣兒。

又或是他攫着她,滿臉期盼地說:“五姑娘,你就是喜歡我!”

但就是這麼一眨眼,他又如風煙盡都散了。

她和他,永遠都只能這樣了,這樣的隔山望海着彼此。

沈南寶茫然的站着,濃長的睫低垂着,旁人看起來很有恭敬謙順的意味,也十分的持穩端重,但誰都不知道,她的心空了,只剩一個殼兒,不需要狂風暴雨,只輕輕的一捅就坍塌了!

風月托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微微顫抖的肘彎兒,不由的嗒然。

其實姐兒說是那般說,什麼淺不淺的,又什麼話本子的,其實用的情不比殿帥的少罷!

不然,上次姐兒拒絕殿帥時,幹嘛哭成那般稀里嘩啦的。

但用得深又如何,事實既擺在了眼前,只能選擇將這份情念淡忘,提出來警示也不成,妨不得潛移默化的更讓姐兒陷下去了。

風月想罷,輕輕挪開手,在襟上擦了擦,“勞累姐兒一下,小的天生汗手,不一會兒指縫間就都是汗了。”

小小的一聲,將沈南寶拉回了神。

當然還有在那兒郁沉一張臉的蕭逸宸。

沈南寶看到他移目看過來,就如夢中所見的那樣,帶着生疏的光,亦如初見時刀鋒一樣凜冽,一霎戳進了她的心。

沈南寶深納了口氣,垂眸走進去,“兄長。”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針一樣刺進蕭逸宸腦仁里,叫他徑直訥了在了當場。

見他不答應,沈南寶重又喚了一聲。

蕭逸宸恍惚這時才從深潭裡掙脫出來般的,嗓音低洄沉溯,“你身子還沒大好,划進族譜這事我便打算着擎等以後。”

沈南寶窒了下,沒忍住的,抬起頭看他,一雙陶蘊深海的眸子就這麼的撞進眼裡。

她聽到心隆隆的急跳起來,鷂子般的乘風直盪千里,卻又勢不可擋的急急墜落,落在眼裡,壓下來一片的暗仄。

她明白的。

他所謂的以後,其實不過是在搪塞罷了。

他其實打心底的,都不願讓她入族譜!

可是不入族譜,這些事就可以當作沒發生么?

沈南寶囁囁着,“我而今安好了,兄長挑個時日告了列祖列宗,請出族譜,儘快續上罷。”

儘快續上。

她難道就一點沒有質疑過沈蒔的話?

還是說她就這麼想成為蕭家人,做他的妹妹?

蕭南寶,蕭南寶,好聽么?

一股子小家子氣的味道!

蕭逸宸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他現在的感受了,是氣還是疼,反正胃裡一陣陣的痙攣,牙花也不受控制的直搓着,“我近來有要務亟待處理,等這陣兒過了來。”

但覺不夠,還嗆了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還是好生歇着,別妨不得又急些其它病出來。”

沈南寶剛剛還軟做糍粑的心跟過了冷風似的,瞬間硬了起來。

他這說的是什麼話?

他以為她是貪圖郡王府二姑娘的這個名號么?

她其實比他還巴不得不入族譜!

但這麼急吼吼地攛掇着他,明明就是替他着想!

她而今身份就是官家都知道了,也下了旨,他但凡這麼一推二推的,不把她入族譜,這要是傳到官家耳中成什麼樣體統?

她不懂朝廷那些彎彎道道,但也明白他樹敵不少,各個都冷眼子瞧他落勢,擎等着到時候可以挨上來踩他一腳!

但凡這事真的發生,會不會有人搭碴一句,他藐視官家?

越想心頭越不是滋味,甚至滿腹都跌進了鹵缸似的,一腔的酸澀,沈南寶揉了揉鼻尖,齉道:“多謝兄長關心,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受病的,倒是兄長您且得注意着身子,您可得為蕭家傳續香火呢!”

她說著,屈了屈膝,“兄長既然要務冗雜,我便先告辭了,免得叨擾了您。”

蕭逸宸就這麼見着她說完,便踅了身,那一副不容抗拒的姿態,看得他只想跺腳。

他也真的跺了,狠狠的一下,就是在旁侍立的下人都能聽見響噹噹的一聲,還有他從齒縫裡擠出的一句,“你給我站住!”

見她腳步都不頓一下的,擇了門就要跨出去,蕭逸宸急了,大步一邁,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扽了回來。

沈南寶陡然被他這麼一帶,猛地一趔趄,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他的懷裡,那印在他胸前的立水紋,華貴而燦爛地撞進眼,跟浪頭似的,打得她腦子‘嗡’的一下,一頃兒發矇。

蕭逸宸也蒙了,愕然瞧着那陷在他胸膛上黑絨絨的腦袋,還是如初見那樣,很素凈的髮飾,只用一枚珊瑚蝶翡翠蝠蝶紋花簪妝飾着。

但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簪飾,讓他不可抑制的心如刀割。

看罷。

這就是他的小沒心肝。

嘴上氣死個人,卻還是暗戳戳戴着他送的簪子。

蕭逸宸驕傲起來,心情浪一般的湧上來,拔上千尺高,又勢不可擋地杳杳落下來,墜進無盡的淵藪里,什麼都沒了,唯剩下滿腦子的‘如何是好’,‘該怎麼辦’。

他其實也明白,現下理應迅疾地將她拉開,可是不知怎麼的,那握在掌心裡的肩頭,彷彿是打翻的漿糊,牢牢地牽引住他的手,甚至,忍不住的更緊了些,攏着她向自己又靠攏了幾分。

他感受到懷裡的人在扎掙,也聽到她的痛.吟。

但就這樣罷。

反正抱都抱了,反正都要遭罵,那就抱久點!

他不能做虧本的買賣啊!

沈南寶氣煞了。

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也貪戀他的懷抱,可是不能夠,這一切都是錯的,需要利索的斬斷。

不然當斷不斷,到最後受累的唯有他們!

她正要開口,就聽到他自欺欺人的話,“看來是沒好利索,瞧瞧,幾步路就栽了,我勉為其難的把你抱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