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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地里的害蟲總算告一段落,征徭的衙役又來了。

這幾天余宏義天天派人在村口的小山坡上貓着,一旦看見官差的影子,立馬回村報信。

負責報信的小子,一邊狂奔回村,一邊吹口哨示警。

聽到動靜, 余宏義連忙敲擊鑼鼓。

不日前,全村開過總動員大會,主要就是商議應對征徭的章程。

只要鑼鼓一響,就代表“鬼子”進村了。

長得水靈的年輕媳婦和丫頭們躲家裡藏嚴實,身強體壯的後生也得避着些。

雖說每個村的青壯年人數,名冊上寫的明明白白, 但到底只是個數字,存在於冊子上的數字和活生生的人終究是不同的。

所以, 不能出來瞎晃悠。

鑼聲一響,全村都動了起來,緊接着傷殘人士和婦孺老人們從各家走了出來。

或跨着籃子,或背着竹簍,拿着鐮刀撬子,穿上補丁最多的衣裳,散落在田間地頭。

挖野菜的,漿洗衣服的,撿柴的……個個愁苦着一張臉。

連鐵樹他阿公都出來湊數了。

一眼望去,全是老弱病殘,怎一個慘字了得。

征個徭役,讓里正生生玩出了地道戰的感覺。

一切就緒,余宏義隨手撿了幾根竹篾心不在焉的編着,但願來的官差裡頭有熟人……

等人到了院門口,余宏義伸長脖子,看了看走在前頭的幾個官差, 一個不認識,心頭拔涼拔涼的。

“余里正好久不見啊。”一個熟面孔落後幾步進了院兒。

余宏義頓時眼睛一亮, 熟人好辦事。

賄賂官差, 余宏義不是第一回干,輕車熟路得很。

他臉上堆着笑,點頭哈腰恭迎差爺入座,上了茶水,吩咐伍秋雨和大兒媳婦趕緊去整治一桌酒菜,招待貴客。

聽他說要備酒席,幾位衙差倨傲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些,一臉還算你懂事的表情。

這裡可沒有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概念,不橫行鄉里,不魚肉百姓就是燒高香的幸運。

他們出門辦差,白吃白拿點東西那是看得起你。

酒桌文化從古至今啊,就是社交場合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人情翻覆似波瀾都藏在這推杯換盞之間。

然而,這回卻不管用了,酒桌上余宏義使出渾身解數,一人塞了10賄銀,另外一個人頭還須付15兩免役錢,但也只換到五個以銀折徭的名額。

無他,這場持久的戰爭比較慘烈,傷及了根本,男丁稀缺,人數本就難以湊齊,上頭硬性規定了指標。

豁口整大了他們沒辦法交差,斂財是小,一個不好要掉腦袋的。

余宏義臉上逢迎的笑容越來越僵硬,這跟他的預期可差太遠了。

席間,那位老熟人酒吃多了,起身如廁,余宏義見縫插針跟出去。

那人見他跟來,不等他開口,呼着酒氣直言不諱道:“你我不是頭回打交道了,有些話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換往年,此事尚有操作的餘地,今年不成,給多少銀子都不好使。”

往年只要銀子打點到位,一切好商量,如今人口銳減,各村各戶連完成最低指標都困難。

許諾出去五個名額,都得從關押的牢犯頭上打主意,畢竟只是一個鎮,犯罪分子有限。

且得為亭長鄉紳們的七大姑八大姨預留足夠的名額。

撥給岩灘村五個名額已經頂天,不能再多了。

余宏義心頭一沉,這位是個貪得無厭的主,逮着由頭恨不得把人榨乾,這次居然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他,看來真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酒席結束,岩灘村愁雲慘霧,哭聲震天。

聽着外面此起彼伏,如喪考妣的嚎啕聲,許問楓躺在炕上深嘆一口氣,默默念道:跟你無關,不要沒事找事,咸吃蘿卜淡操心……

“草,我踏馬可能生來就是操心的命!”許問楓罵罵咧咧坐起來:“三妹,你進來一下。”

新朝勞動力嚴重不足,政令嚴苛,今年凡年滿十五,年四十五以下,身無傷殘的男丁皆划進了服役範疇之內。

像二毛、鐵樹這些與她關係處的不錯的青壯年,全要被趕去山裡挖礦。

吳滿貫年齡也是剛好中標,真尼瑪寸。

這一去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左思右想沒法坐視不理。

“二姐,喊我啥事?”躲在屋裡,聽着外間哭天搶地的吵嚷聲,許玉晴心裡不是滋味,神情懨懨的,壯丁一走,村裡就真的只剩老弱病殘了。

許問楓沒吭聲,擺了炕桌,唰唰寫了張小紙條:“一會那婆子來,交給她。”

“二姐是想求助那位貴人嗎?”那位從未露面的怪人難道身份不簡單?許問晴喜憂參半道:“二姐,那人是男是女?你與他交情如何?”

“男的,泛泛之交。”許問楓看了她一眼,多說了幾句:“關係深淺不重要,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本質是價值互換,說白了就是一種隱性的交易,無非就是我能給對方帶去什麼,對方能給我帶來什麼,只要滿足供求規律,點頭之交一樣可以辦成大事。

不用擔心我吃虧,需要支付什麼樣的代價,我心裡清楚。”

許問晴似懂非懂點點頭,就怕對方圖二姐的人,既然二姐有數,她就放心了。

儘管不忍心同村的後生去服苦役,但到底是外人,遠比不上親姐重要。

“有把握,能成嗎?”畢竟里正叔都束手無策。

許問楓沒把話說滿:“成不成晚點才知道。”

她做了兩手打算,如果陸二爺那邊走不通,就只能半路劫了人,送去哈克族避避風頭。

不過,逃役從此便見不得光。

所以,陸二爺能擺平最好。

家裡有服役的人家追到村口,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半天,官差不耐煩極了,要不是看在余宏義孝敬的銀子面上,非得把這些礙手礙腳的婦人一併押走不可。

“好了,都給我回去!”看那幫孫子陰鶩着臉忍無可忍的模樣,再拉扯下去,怕不是要拔刀了,余宏義抹把臉,嘶啞着嗓子吼道。

前前後後忙活這麼些天,卻沒能保住幾個人,他心裡比村民們還不好受。

衙差帶走了丁壯,帶走了希望,整個岩灘村死沉沉,失去了生氣。

余宏義垂頭喪氣悶在屋裡一天沒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