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變幻不居,世間萬物的變化都是幻想,因此人是不可憑藉感官來認識萬物的真實。
——巴門尼德
故,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只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也。
——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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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1082年10月15日晚。
HUB省黃崗縣城外赤鼻磯黃泥坡。
東坡居士和兩位朋友來到赤鼻磯的長江下游,準備泛舟夜遊,對酒當歌……他當然知道此“赤鼻”非彼“赤壁”,但何不將錯就錯,借古抒懷,不亦快哉?
此番故地重遊,離他上次的“赤壁之遊”也不過三月之久,時間從初秋移至孟冬,但眼前的景象似乎不可復識。
混濁的長江水嗚咽著,奔騰而逝……江面上露出的礁石,像一群形態各異的飛禽走獸,它們靜靜的守著流水,似乎在默唸著“逝者如斯……”
江邊的懸崖峭壁,高峻直聳,光禿禿的樹木從懸崖邊上伸出行如虯龍的樹枝,像是要挽留漂移的雲霧。
東坡居士跳上岸來,蹲在一塊形如虎豹的怪石上,遠眺天象……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月亮穿過薄霧,從遠山的腰間露出來,像一隻狡黠的眼睛,天蠍座的商宿已沉沉西落,獵戶座的亮眸參宿則徐徐升起,一個高懸天際之時,另一個已落入遠山之下……東坡居士看著看著,不由得一陣感慨,少陵野老的詩句頓時湧上心頭: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突然一陣江風吹來,帶著一股松墨微燻後的芬芳,一隻孤鶴似乎在順著江風的芬芳落在附近的山岩頂上……東坡居士一個激靈,彷彿靈魂出竅,他“老夫聊發少年狂”似的,撇下他的兩位朋友,不顧山岩的險峻,撥開荊棘叢生的野草,攀過亂石穿空的峭壁,一個人登上了猛禽築巢的山岩頂上。
他走到巖頂的懸崖邊上,極目遠眺,下看滾滾長江東逝水,上望茫茫天際西沉月……一時間又禁不住感慨萬千,於是長嘯當歌: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攜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他的聲音滄桑而洪亮,震得山岩上的草木也瑟瑟發抖,遠處的群山似乎也一起共鳴,深谷裡傳來了迴響,餘音連綿不絕。
突然,又是一陣大風颳來,腳下的江水波濤洶湧,山上的草木飄搖不定,一種莫名的哀傷來自靈魂深處,並伴隨著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屏息凝神,覺得此地不可久留,正準備啟程下山。
忽然間,漆黑的夜空中閃過一道耀眼的火花……奇怪的是,如此靈異之事,竟讓東坡居士覺得似曾相識。
“東坡先生,客亦知夫水與月乎?”突然身後傳來一句悅耳的聲音,東坡居士聞聲大吃一驚,他轉身一看:
只見山岩邊上的一棵老松樹下,不知什麼時候端坐著一位小道士,他上穿白色羽衣,下著玄黑裙褲,雙手合拾,頭上還戴著一頂輕盈的鐵冠,一片薄霧浮在前額,讓他的神色朦朦朧朧。
此時,他的口中唸唸有詞:“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原來,這位小道士在朗誦東坡居士三個月前遊覽“赤壁”後寫就的名篇《赤壁賦》,此時,這位小道士反客為主,似乎在開導或者調侃東坡居士……他接著又誦道:“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東坡居士聞罷果然喜極而笑,他稍作鎮定,上前作揖,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客從何來?”
“我來自天鵝座的太比星,編號為KLC8462852,不過,您不會明白的,這個號碼是您的後人給我們瞎編的。”小道士看著似懂非懂東坡居士,從地上撿起一根茅草,把它折成一個三角形,然後對著夜空,上一個角對著織女星,右一個角對著牛郎星,左下邊的一個角即是天鵝座。
東坡居士也不知道明白了沒有,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妙哉!妙哉!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東坡先生,您還記得十多年前,在金山寺上發生的事情嗎?”小道士又冷不防的問道
“十餘年前?金山寺上?唔……十餘年前……亦即熙寧四年……妙哉,老夫得記也。”東坡居士終於想起來了,怪不得剛才夜空中閃過的火花,讓他似曾相識。
原來,十多年前,他在赴杭途中,曾借宿於JS省鎮江的金山寺裡,當晚與寺裡的僧人一起觀看落日,落日沉入江面後,突然烏朦朦的夜空中,閃過一道耀眼的弧光,把金山寺照的通體晶亮,但瞬間又去無影蹤……
有詩為證:“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詩作者正是東坡居士,他還在這四句詩的下方特意自注:是夜所見如此。
“東坡先生,你有一句說的很準確,‘非人非鬼’。”小道士笑著說道。
“非人非鬼?”東坡居士很是詫異,再說這個小道士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十多年前,他還是個小屁孩呢,怎麼會知道金山寺上的靈異事件,莫非……
“東坡先生,您也不用想太多,有些事情不管怎麼想,也是想不明白的。”小道士好像知道東坡居士在想什麼似的,他又故作深沉的說道:“就像您說過的‘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你們有你們的’主‘,我們有我們的‘主’。我們的‘主’自從在金山寺上跟您一面而過,就對您念念不忘,對您寫的詩詞愛不釋手,這不,弄得我們的整個世界都成了您的粉絲。當然,我們也很喜歡您發明的東坡肉。”
“粉絲?東坡肉?這兩者也可以燜為一鍋,其味濃郁,回味猶長。”東坡居士不愧為一位美食家。
“豬肉燉粉絲?!”小道士好像嚥了一下口水,又回到正題:“這次,‘主’派我來,主要是給您老人家做一次全息掃描……也許有一天,在我們的那個世界裡,您就可以‘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了……”小道士說著,彈了一下響指,從他的手中飛出一串‘螢火蟲’,它們飛到東坡居士的四周,蹁躚起舞,光昌流麗。
突然,又是一陣大風颳來,伴隨著一股松墨烤焦後的嗆味,東坡居士一怔,不覺又回到了船上……他若有所失,悵然四顧,只見一隻孤鶴鳴叫著,在蒼茫的夜色中,掠過波濤暗湧的江面。
當天夜裡,東坡居士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騎在一隻仙鶴的背上,在一個浩渺的多維宇宙裡自由翱翔……夢醒後,他奮筆疾書,寫就了膾炙人口的《後赤壁賦》。
兩年後,也就是元豐七年(1084年)東坡居士被啟用為登州昆太守,有一天他來到蓬萊島逗留,再一次與“靈異”打了個招呼,這次奇遇,東坡居士也寫下了詩句,以此為證:東方雲海空復空,群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物,豈有貝闕藏珠宮?
再後來,也就是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後,在距離地球1500光年的一個白色星球上,隱約傳來了一個滄桑又洪亮的聲音: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