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陳龍也像是睡著了，他輕盈的浮在水面，隨著泉水緩緩的流動……流過泉水叮咚的巖洞……流過瑩火蟲紛飛的地下河……流到了一個生機盎然的湖泊，茂盛的水草在水底搖曳，輕撫著他的軀體，一群錦鯉躍出水面，吸吮著他的肢體，一叢白蓮花擦過他的臉頰，花辮上的一顆露珠抖落下來，滴到了他的臉上。

陳龍醒過來的時候，雲採兒滴下了一滴喜悅的淚水……這時，天已經亮了，陳龍躺在地臺的草蓆上，他透過窗戶看到巖洞頂部的洞口投下一束金黃色的晨光，而云採兒手裡晃動著一瓶晶瑩透亮的精油，正笑眯眯的看著他，她的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一種嬌媚的羞澀，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這款精油的命名：未名的秘密。

“未名的秘密”的第一道精油總算大功告成，但令陳龍意想不到的是，要想得“未名的秘密”的終極精油，還需要經過二十四道蒸餾萃取，要歷經九九八十一個時辰，而且每個試驗都必須在子夜後進行。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陳龍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他早上起來，還是堅持要磨一輪豆腐。他現在磨豆腐的技術，已經快接近“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他甚至還無師自通地發明幾種不同的磨法，什麼“獨臂呼拉法”、“金雞獨立倒勾法”以及“平沙落雁大撤把法”等等。

到了下午，陳龍就鑽進後山的瑩火蟲巖洞裡，慢慢去意會“黯香銷魂掌”的奧妙……他學著晴空老師騰空一躍，就跳到了鐘乳石“梅花樁”上，在“梅花樁”上練起“黯香銷魂掌”來。

練著練著，他把他學過的太極、禪武、形意拳、有意無意間揉和在一起……練著練著，他發現這幾種拳術其實是有相通之處的，或者說都是異曲同工。

“踢、打、摔、拿、跌、撲、滾、翻。”拳術的八綱自然合為一體……陳龍甚至覺得，還可以融入更多種的拳術，這種想法似乎也沒完沒了，就像拳術藝無止境，永不完結。

陳龍腦袋一熱，給自己“發明”的這套“沒完沒了”拳術取了個奇怪名字——“不完拳”，似乎在叮囑自己要永遠不斷的完善這套拳術。

陳龍練了幾遍“不完拳”之後，就會跳進河裡，沉在水下，透過流動的水面，觀望巖洞上的壁畫，但他期待的那個莫比鳥斯光環卻一直沒有閃現。

陳龍有點不甘心，他憋著氣躲在水下變化著不同的觀察角度，但光環依舊沒有出現。最後他有點睹氣式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觀看，光環雖然也沒有出現，但他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當他閉上左眼睜開右眼時，情況一切正常；但當他閉上左眼，睜開極度弱視的左眼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壁畫上的“天書”局部性的發出一些微弱的藍光，似乎把壁畫上的那些形體動作連貫起來，一招一式依稀可見，有的像是一個“人”在單練，有的像是兩個“人”在對打，甚至還有一對三、一對四的不同套路，確實讓人匪夷所思，充滿了詭異……陳龍憋不住氣了，他露出水面，再看壁畫時，那些招式的動感又消失不見了，不過有一些招式他已默記在心，後來，他把這些招式也用到了他的“不完拳”裡。

到了晚上，陳龍仔細的把自己清洗乾淨後，就會來到後院的調香密室，和雲採兒一起繼續提純“未名的秘密”。

這次他們換了一套更精緻的紫銅爐蒸餾器，對“未名的秘密”原液反覆蒸餾，多次提純，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原液的雅韻。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一個子夜又一個子夜的來臨……在經過多次的蒸餾提純後，雲採兒開始收集不同純度的精油，最終收集了七種不同純度的精油，並在這七種不同純度的精油里加入一些別的成份。有的滴入一滴“揣旖”、有的滴入二滴“梵香藏心”、有的滴入幾滴“越南芽莊鷓鴣斑”沉香精油……然後再把這些混合精油再蒸餾提純，最後得到了七小瓶顏色不同的精油。陳龍看著這七小瓶赤、橙、黃、綠、藍、靛、紫，彩虹顏色般的精油，很是困惑不解，他忍不住問雲採兒：

“我們不是隻做一款‘未名的秘密’嗎？怎麼現在做了七款？”

“你的理解沒錯，前面我們一直在做加法，現在，該是做減法的時候了。”

“做減法？你是說……要把這七種精油合為一款‘未名的秘密’？”

“算你還有點悟性。”雲採兒笑嘻嘻的說道。

“可是……為什麼是七種顏色呢？這跟彩虹有什麼聯繫嗎？”

“這就是‘未名的秘密’的秘密了。”雲採兒故作神秘的說道：“你應該知道白光是由不同波長的彩色光組合的，但由於它們均勻分佈，所以你看不到任何的一種顏色。那香味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呢？就是把不同顏色不同味道的精油均勻混合在一起，然後它就變得無色無味了呢？”

“無色無味？那還叫香水嗎？”陳龍腦瓜有點不靈光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雲採兒很神氣的說道：“這種香水雖然無色無味，但只要它遇到匹配的人或者說有緣人，它的異香就會無限的釋放，這叫有的放矢，也叫獨一無二，這才是我們做香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有這麼神奇？”陳龍將信將疑。

“正因為它這麼神奇，所以要調出這種‘白味’式的香水，確實難上加難。”雲採兒心有不甘的說道：“之前我也試過很多次，但都不太滿意，希望這次能滿意一點，不過，要等到明天的子時了。”

“我覺得明天你一定會滿意的。”陳龍安慰式的說道。

“那明天的明天呢？”雲採兒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不一樣。

“明天的明天？”陳龍一時轉不過彎來。

“明天的明天也是就是後天，後天你不是要走了嗎？”雲採兒白了陳龍一眼。

“後天我要走了嗎？”陳龍自言自語了一句，他這才想起來，不知不覺中，整個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他該離開了……他心中忽然湧上種種的不捨，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聽說你想去拍電影？”雲採兒沒話找話似的問道。

“哦……那只是我小時候的一個念想。”陳龍苦笑了一下。

“現在不想了嗎？”

“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

“唔……不為什麼。”陳龍顯得有點無奈。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雲採兒有點興奮的說道：“其實，我也是一個超級影迷……諸一龍、蔡陳昆，還有那個歐陽千禧，真是太酷了！”雲採兒終於露出小女孩天真的本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我的偶像，你也可以成為偶像。”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去拍電影？”陳龍還是有點不明白。

“為什麼不呢？”

“你覺得我這副模樣能拍電影嗎？”陳龍指了指他臉上的胎記。

“哦——我明白了，你是嫌自己臉上有胎記、覺得自己像個醜八怪，所以不配去拍電影？可人家王寶牆長得比你也帥不了多少，人家還不是成了偶像！”雲採兒耍起小女孩的性子。

“王寶牆也是你的偶像？”陳龍多少有點驚訝。

“對啊！寶牆哥也是我偶像。”雲採兒故作天真的看著陳龍，裝成羞答答的說道：“難道你不想成為我的偶像？”

“嘔吐的對象？”陳龍也笑咪咪的看著雲採兒，兩個人忍了一會，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採兒說的雖然像是一時興起的玩笑，但卻觸動了陳龍的某一根神經。其實電影夢的種子一直埋在他心裡，只是他沒有自信去讓它發芽生根……現在，那顆種子好像吸收到了一滴甘霖。

【3-10】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陳龍呆在蝴蝶泉莊的最後一個晚上，陳龍在子夜時分來到調香密室時，雲採兒已經坐在蒲團上，她的面前擺著一張紅木小案几，案几上鋪著一條純白的宣紙，宣紙上放著那七小瓶精油，瓶子上各插著一根刻度滴管，旁邊還放著一隻容量燒瓶以及一小瓶透明的液體。

陳龍很奇怪為什麼會多出這麼一瓶透明的液體。他正想詢問，雲採兒卻示意他做好準備，於是陳龍趕緊擺好紫銅爐蒸餾設備，點炭升火，嚴陣以待。

這一次，他學聰明瞭，早早的使用“縮頭龜”閉息法，以防萬一。

“叮……”子時已到，只見雲採兒屏息凝神，她的雙手猶如神助，左右開弓，飛快的汲取各種精油，一滴一滴的彙集在容量燒瓶裡，這其中的比例和順序只有天知道，因為只要滴錯一滴，或者順序顛倒一次，就有可能前功盡棄……雲採兒完全處於一種忘我的境界，但旁邊的陳龍卻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一會，燒瓶內的顏色由橙綠變紫紅，由紫紅變藍靛，由藍靛變墨綠……當雲採兒滴入最後一滴精油時，燒瓶內的顏色卻變成了一片漆黑，當時陳龍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

這時，雲採兒拿起旁邊的那瓶透明的液體，輕輕的往燒瓶裡滴了一滴，神蹟出現了，那片漆黑在慢慢消褪，很快，燒瓶內的混合精油變得澄清透明。

整個過程按陳龍後來的描述：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突然被陽光普照。

陳龍趕緊接過燒瓶，飛快的連接在紫銅爐蒸餾設備上……這邊的雲採兒卻長吁一聲，軟綿綿的癱倒在草蓆上，陳龍又趕緊抱起軟綿綿的雲採兒，飛快的奔到泉水池邊，用冰涼的泉水不斷的拍打雲採兒的前額，就在他準備給雲採兒施以人工呼吸法時，雲採兒卻及時的醒了過來，她努力的笑了一下，氣息微弱的說道：“這一次應該是我最滿意的一次。”

果然，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從洞口投下來的時候，雲採兒2.0版本的“未名秘密”終於大功告成。當雲採兒把“未名秘密”的終極精油裝進一個水滴狀的香水瓶，舉到那束黎明的曙光裡察看時，陳龍覺得它就像是從上蒼眼睛裡滴下的一滴鑽石的眼淚。

從幾十斤幾十種香料開始，變成幾百毫升的原液，再變成七種顏色的精油，最後濃縮成只要20毫升左右的鑽石眼淚，無色無味，超凡脫俗……陳龍覺得不可思議，而云採兒已經喜極而泣。

大功告成之際，也是即將離別之時，陳龍離開調香密室後，直接來到了後院的工房，他要磨完最後一次豆腐。

磨完豆腐後，他來到了聽泉茶室，給正在喝早茶的晴空老師磕了三個響頭，晴空老師也不囉嗦，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眯眯笑著，他摸了摸陳龍磕紅的前額，笑眯眯的問道：“你的’黯香銷魂掌‘練得如何了？”

“還在意會之中……”陳龍苦笑了一下。

“那你意會到‘黯香銷魂掌’的關鍵在哪嗎？”

“唔……”陳龍這下意會不到了。

“是在‘香’還是在’掌‘？”晴空老師似乎在暗示陳龍。

“唔……在香？！”陳龍猶豫了一下又問道：

“為什麼‘香’這麼關鍵？”

“因為人們可以在不想看到的東西面前閉上眼睛，可以對不想聽到的聲音充耳不聞，但他們不能拒絕‘香’——也就是‘氣味’，因為氣味和呼吸是一體的，你要性命就必須呼吸……所以，控制了’香‘也就控制了呼吸也就控制了性命……”

“……高！”陳龍彷彿醍醐灌頂，但又不知如何表達得更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晴空老師笑眯眯的又重複了那句古老的諺語：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是你的，誰也拿不走。

陳龍走出院子的時候，那隻小金猴帶著一群小猴子圍了上來，它們扯著陳龍的褲腿，“嘰哩哇啦”地叫著，不知道是在跟陳龍告別，還是在阻止陳龍的告別。

這時，雲採兒走過來了，她換了件嶄新的衣服，胸前掛著一個晶瑩的小瓶子，她低著頭送陳龍走出蝴蝶泉莊的大門，彼此依依不捨，但又彼此默默無語……他們默默的走下九九八十一級臺階，走過泉水叮咚的小橋，又走了一段野草菁菁的山路……那幾只寵物彩蝶又跟在他們身後飛舞著，叢林裡的知了似乎也在唱著離別的歌謠……阿寶則開著皮卡遠遠的跟在後面，他負責送陳龍到鎮上的車站。

“就在這裡吧。”雲採兒走到路邊的一棵銀杏樹時停了下來，她從脖子上取下那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

“這是‘未名的秘密’嗎？”陳龍問道。

“‘未名的秘密’不適合你，這是‘我的秘密’。”雲採兒說著，把小瓶子套在陳龍的脖子上，轉身就往回跑……

陳龍看著雲採兒跑過菁菁的草坪，跑過小橋流水，跑上九九八十一級臺階……忍不住淚流滿面，他突然用盡全力朝那個方向呼喊著：

“等我拍上電影，你會過來找我嗎？”

雲採兒似乎停了一下，但並沒有回答……陳龍坐上阿寶的皮卡，漸漸遠去，他忍不住打開那個晶瑩的小瓶子，一股熟悉的芬芳籠罩了他的身心，他想起了他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做過的白日夢……一陣清風吹來，依稀傳來了他熟悉的聲音：——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