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尉繚長身挺立而起,右手大袖一拂,負於身後,冷眼覷着楊楓,一派淡漠的眼裡灼閃着森森寒光,很突兀地凜然喝道:“顏聚!”

“諾!”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下意識地高聲應了諾,一名身高九尺有餘,較諸殿上眾人都高出一個頭的大將鐵甲鏘鏘作響地步出班列,一個軍禮對着韓晶、趙偃參下,扭轉虎軀,微微躬身看向尉繚。

尉繚只是斜睨着楊楓,平漠冷峭地道:“顏聚,爾乃齊人,先王慧眼知遇,破格特簡,寄於腹心,擢爾以上將軍襄領城外大營。爾之忠勇赤誠亦是舉朝盡知。此度平亂,爾感恩奮厲,率眾衝殺最烈,急戰痛殲,遏制凶頑,三日兩夜目不交睫,負創七處,軍中敘功推為第一。綏靖賊氛,有賴爾與諸將勇毅,觸刃冒矢,飲血鏖戰,方奏全功。軍陣布防,爾皆明了於心——可有疏縱之失?”

“絕對沒有!”顏聚粗獷的臉膛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激憤,漲得通紅,晃了晃大腦袋,粗聲大氣地應道。

“嗯?”尉繚陰惻惻地吐出一個毫無疑意,卻需要答案的單音節疑問詞。

瞧出了幾分端倪的皮相國搶着就待開口,不料一口痰湧上來,正正卡在嗓子眼,把剛要出口的話堵了回去。不敢失儀的老頭兒傴了腰,喉嚨底“咕嚕嚕”作響,憋着氣竭力擺脫這口不合時宜的濃痰帶來的困窘。

許歷目光一閃,身子微動,卻又瞥了下肩的將領們一眼,把眼光投向?目瞪着尉繚的楊楓,低低一喟,極快地改變了主意,淡定地看着殿中的幾人。

揪了揪兩腮鋼針般亂蓬蓬乍起的胡茬,顏聚舔了舔厚厚的嘴唇,高聲道:“趙穆作亂,大人提兵平叛,以一旅奇兵突入中樞救護太后、儲君;諸軍平靖圈制外圍,扼據各要塞各城門兜剿,漸次推進擠壓,蹙叛軍於絕地,一鼓聚殲。諸軍壁壘森嚴,偵騎游弋邏查如梭,哨卡林立,趙穆縱是脅生雙翅,亦難飛越城垣,更無突破城外圍堵封鎖之能。”

尉繚自鼻腔里冷凄凄地哼了一聲,“然則若趙穆易服潛蹤而遁,或有人循私賣放呢?”

顏聚兩隻虎目瞪得彪圓,瓮聲瓮氣地詫然道:“這怎有可能?近日連降大雨,行旅稀少,大利設防搜捕。城中早已戒嚴,非得宮中詔旨或大人、皮相國聯署的令符不得出城。大人更有嚴令,出城人員每過一道防線,需得守將加署印信,若外圍拿獲逆賊,則內層署印防線皆視同通賊,盡夷三族;若出城之人無內層防線署印,即視為逾關賊人,即刻捕殺。各道防線乃由城防軍、城外大營不相屬統各部穿插組成,且不說逆賊趙穆臉有刀疤,形貌特異,難以矇混出城,便是他的狗頭就值一個侯爵、千戶食邑,絕沒人敢,也沒人願私下賣放啊!”

這粗莽漢子臉有不忿之色,絮絮叨叨地講了好一通。武將班列里大多數人的臉上亦現出了異色,數十道刺人的目光投向了楊楓。

姦猾的臣僚們大多瞧了出來,尉繚哪是什麼請罪,申明如鯁在喉的不解,分明在唆動,也成功地唆動挑起了迭厲血戰、吃盡苦頭的平叛諸軍將同仇敵愾,對不費吹灰之力,唾手而取最大功勞的楊楓那份銜恨忌刻的排擠之心。不過事不關己,哪有人肯得罪尉繚,出列排解,各隻眼觀鼻、鼻觀口,作出一副茫昧之狀。

楊楓面色鐵青,緊抿着雙唇,定定地直瞪着尉繚。

尉繚眸子里寒意大盛,冷笑一聲,好整以暇地道:“趙穆得以遁出邯鄲,卻還有一途。此賊叛逆,定然蓄謀已久,當留有後路,備直通城外之秘道。”慢悠悠地環視殿中一眼,不待低切噪雜的議論響起,聲音轉冷,蘊着莫測的兇險,“此事,繚亦曾慮及。然知易行難,未可知秘道出口何在,焉能堵截,唯有擴大外圍搜查防線範圍,以求不致有疏漏之虞。楊大人一舉擒獲逆首,眼光倒是獨到得很哪。”

楊楓蒼白的臉上滲出了冷汗,咬着牙道:“楊楓早就說過,賴大王英靈不昧,天網難逃,使臣得遇窮途末路的趙穆奸賊,臣秉一片赤心為國,絕不敢居其功。”

眼看着尉繚正赤裸裸地把獨立大功的楊楓往趙穆逆黨中人靠,大殿里寂靜無聲,許多人後背涼颼颼的,滾過一個個冷戰。

“楊大人,據繚查證,您出使送婚魏國,行前趙穆曾由國庫提調黃金七千鎰交付大人府上,不知可有其事?”尉繚嘴角一牽,寒冰似的目光在楊楓身上打着轉,冷厲地道。

“有之,不過······”

“嗬——”尉繚猝然從中截斷,故作驚異的聲調拖得長長的,嘲諷的意味顯而易見,“大人您入魏境,重伏斬殺肆虐我大趙十數載的馬賊灰胡,函首邯鄲獻捷。趙穆乃遣派趙氏武館高手武士二十人入魏,似乎說的是要襄助大人行事,有否此事?”

“趙氏武館武士二十人入魏,奉的大王之旨,非趙穆私令,可有大王的詔旨為證。”楊楓急匆匆一口氣把話說完。尉繚卻掛着一抹冷笑,從容洒脫地負手而立,玩味譏嘲的眼光流轉不定。

“不錯!”緩過氣的皮相國眼望着尉繚,沉着臉從旁插了一句,“此事老朽亦知。灰胡馬賊近萬伏擊使團,楊大人獻捷書中言道斥候打探,另有賊人逡巡,恐將對使團下手,先王遂下詔武館擢選二十名高手入魏襄助······咳,嗯咳,後楊大人之破囂魏牟、敗燕人,足證此言為是。”

尉繚冷冰冰的臉上綻出暖陽般笑容,更令所有人不自覺心中凜然,“皮相國年高德劭,哪知那等奸鑽梟獍之徒的鬼蜮伎倆,莫為一葉障目,欺瞞了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