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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以前是北方遊獵民族,喜食肉類,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西陽縣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死城,夜晚沒有犬吠,清晨沒有雞鳴。

莫問有傷在身,還招了風寒,一連三日卧床不起,小五前後忙碌,用板車自城裡的棺材鋪拉來一口棺材成殮了莫夫人,隨後又在城中到處搜尋殘存的食物,第四天莫問傷情和病情好轉,便掙扎着起身在正堂為母親設了靈堂,燒紙守孝。

第四天中午小五外出尋找食物,一直到太陽偏西還沒有回來。夜色漸暗,莫問心中開始忐忑,他並不害怕自己死去的母親,他在擔心小五的安危。

酉時過後小五還是沒有回來,莫問坐不住了,緩步挪到了大門口,昨天再度下了大雪,雪地里留下了一行腳印,根據腳印來看小五是往東城去了。

莫問高聲呼喊小五,卻並沒有得到回應,躊躇片刻之後莫問轉身回屋提着風燈順着腳印前去尋找,腳印表明小五在挨家挨戶尋找食物,但是逃難的人是不會留下食物的,加上胡人的搜刮,所以城中能夠果腹的東西少之又少,小五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他先前讀書的講堂,自講堂出來之後腳印一直向東進入了山野。

講堂的大門是開着的,裡面漆黑一片,莫問沒有膽量進去一探究竟,可是如果不進講堂就搞不清楚小五為什麼自這裡離開之後會進入東面的山野。

猶豫良久,莫問最終沒有進入講堂,而是沿着小五的腳印向東尋找。

沒走幾步他就發現了異常,講堂向東的雪地里腳印明顯比之前的深了許多,這表明小五離開講堂時帶了很重的東西。

胡人入侵時城中的居民並沒有全部逃走,一些老弱婦孺選擇留了下來,他們的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城中到處都是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屍體,每見到一具屍體莫問心中的恐懼就增加一分,他數次想要回頭,但反覆之後他選擇了繼續尋找。

腳印一直往東進入東側山巒,到了城邊莫問再次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就是漆黑的樹林,他實在沒勇氣進去,最主要的是他想不通小五為什麼要進入樹林,還有就是小五自講堂帶走了什麼東西。

風燈的光亮雖然很昏暗,但是昏暗的燈光卻給了莫問些許安全感,駐足良久之後莫問想到了一個辦法,摘掉風燈的外罩,用油燈點燃了一垛堆放在民舍旁邊的穀草,大火很快燃起,越燒越旺,最終引燃了房屋,城中的房屋都是成片的,一旦燃燒,大火短時間不會熄滅。

房屋被引燃之後周圍頓時大亮,莫問恐懼之心大減,提着風燈進入了東側山巒。

到了冬季鄉人都會囤草過冬,因此山巒里除了官府禁止砍伐的大樹之外並沒有雜草灌木,莫問提着風燈循着腳印走入了山巒深處,行走之時不時回望城中的大火,以此為自己壯膽。

穿過樹林之後,莫問看到了大片的墳丘,這裡是西陽縣的墳場,城中死了人都會送到這裡安葬。

見到墳場莫問本應該恐懼,但是他並沒有恐懼,因為他看到小五正在墳場西北揮動頭刨挖着土坑,旁邊躺着一具屍體。雖然距離較遠看不到屍體的樣子,莫問卻能猜到那是老夫子的屍身,小五應該是在尋找食物時進入了講堂,小五知道他尊師重道,所以在發現了老夫子的屍身之後才會將其帶到這裡進行安葬。

莫問提着燈籠走到了小五正在挖掘的墳坑旁邊,墳坑此時已經挖了三尺,小五正在平整坑底的泥土,莫問走到老先生的屍身前鞠躬緬懷。

小五見莫問到來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莫問見狀擺手開口,“不用着急。”

小五聞聲點了點頭,快速將墳坑底部加以平整,隨後抱起先生的屍體放進坑中回填泥土。

“先生對我有啟蒙傳道之恩,應該以棺木收斂,這樣太過草率了。”莫問嘆氣開口。

小五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回頭繼續填埋。

墳坑本就不大,很快小五便回填完畢,莫問放下風燈,跪倒在地磕頭祭拜。

跪拜亡人應該磕頭三次,但是莫問只磕了一個便被小五攙了起來,莫問疑惑的看向小五。

“為師誤人子弟,愧受了你的大禮。”小五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渾身的汗毛在頃刻之間豎了起來,小五這句話不但是老先生的語氣,連聲音都完全相同。

“莫問別慌,為師只想入土為安,並無加害惡意。”小五再度開口。

莫問驚恐之下目瞪口呆,渾身戰慄連連後退。

“孔孟之道不能用於亂世,行事單憑本心。”小五搖頭嘆氣,“此處冤魂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早些逃命去吧。”

莫問的傷病本來就沒有痊癒,受到驚嚇之後再度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伏在小五的背上,想到先前小五被老先生附身的情景,莫問頓時嚇的尖叫出聲。

“少爺,你怎麼了?”小五聞聲急忙放下了莫問。

“你,你……”莫問驚恐的看着小五。

“少爺,咱們怎麼去了墳場?”小五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清楚,這裡陰魂太多,不宜久留,咱們得儘快離開這裡。”莫問回過神來重複着先生的話。

“好,我先背你回去。”小五答應着再度屈膝。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莫問搖頭說道,此時已經離家不遠,身後的大火仍在燃燒。

經歷了這一變故,莫問再也不放心讓小五獨自出去尋找食物,不管去哪兒都是二人同行,到了夜間便縱火焚燒房屋,盡量讓城中有亮光。

如此過了兩日,莫夫人停靈完畢棺材入土,二人準備了香燭,來到河邊焚香祭奠老吳兩口和莫老爺,三人當日都被沖入了冰下的急流,定然無法活命,屍骨也無從尋找,只能在河邊祭奠。

隨後莫問帶着小五來到莫家祠堂,取出了父親當日埋在這裡的金餅,這些金餅是父親為日後的生計所做的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莫問並沒有將八塊金餅全部帶走,他留下了一塊,這是跟父親學的,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但未雨綢繆總是要的。

“少爺,咱現在去哪兒?”出了祠堂,小五問道。

“以後別叫我少爺了,喊名字吧。”莫問嘆氣開口,患難的主僕已經沒有了世俗的尊卑。

“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少爺。”小五毅然搖頭,莫家祖上救過吳家先人的性命,吳家人感恩不忘,世代跟隨。

“家父已經過世,喊少爺不合禮數,對先人不敬。”莫問說道。

“老爺。”小五立刻改了稱呼,老爺過世之後,少爺就應該改稱老爺,以示父子傳承,血脈延續。

“還是喊名字吧。”莫問並不喜歡這個帶有尊卑色彩的稱呼。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兒?”小五問道。

“老五,你想去哪兒?”莫問也改了稱呼,這一稱呼更親近,也能從某種程度上沖淡“老爺”的尊卑意味。

“老爺,我聽你的。”小五並沒有拒絕莫問對他稱呼的改變,因為他也沒有父母了。

“我聽說被胡人抓走的人並不一定都被他們吃掉了,有一些會被賣掉,我想往北走,如果遇到了夫人或許可以用這些錢把她贖回來。”莫問徵求老五的意見,畢竟往北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好。”老五立刻點頭,他並非不知道北上有多危險,而是他已經習慣於聽從和照做。

議定之後,莫問帶着老五離開了西陽縣,背井離鄉,北上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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