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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的夜晚,大渡河兩岸哭聲連天。

北岸近三萬人,除少數幸運兒逃走外,大部就殲。

南岸的大長和國君臣,也是涕淚交加,哭聲不止。

兒郎們臨死前絕望的慘叫、咒罵、哭喊,深深映入了眾人的腦海之中。

鄭仁旻臉色蒼白,在侍衛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南而去。

段義宗一夜之間鬚髮皆白,彷彿老了十歲。

就連躺在車上的趙善政,聽聞之後也痛哭不已,哀嘆連連。

有人從此不再吃魚。

有人見到湍急的河流就直冒汗。

有人一直做噩夢,永遠忘不了三萬大軍在河岸邊絕望哭喊的那個夜晚。

鄭仁旻下令南走,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反對。所有人都垂頭喪氣,驚慌不已。

四天後,他們向南狂奔近二百里,抵達了達士驛,此為黎、嶲二州州界。

鄭仁旻在此遇到了從他處過河的高氏、董氏、段氏的人馬。

所有人都灰頭土臉,亡散過半。

董氏大罵黎、雅蠻獠洞主變臉太快,居然用毒箭射殺前去借糧的兵馬。若非部隊士氣低落,絕對會找他們算賬。

高氏則說路上遺失了全部輜重,如今一個兵分不到五支箭矢,器械多有不全,無力再戰。

段氏什麼都沒說,只是不住嘆氣。他們的兵損失最多,過河時萬四千眾,回來的還不到四千,大夥嚇破了膽,不經整頓,是無法上戰場了。

鄭仁旻有什麼好說的?又有什麼能說的?只能帶着大夥繼續跑路。

十七日抵達永安城。

夏嶲州的理所曾經就在此處。十萬大軍北上時,刺史還投降了大長和國,隨後盡心竭力為大軍提供糧草,此時聽聞大敗,竟然趁着出城督辦糧草的機會,直接逃走了。

鄭仁旻懶得理他,繼續向南,五天後抵達了三阜城,這是唐文宗時代嶲州的理所,本有兩千會川都督府的守軍,聽聞楊干貞、楊詔兄弟逃歸時,將人帶走了。

鄭仁旻大怒。

腿腳稍好的趙善政暗中建議,將此番大敗的罪責全推給楊氏。

高氏、段氏、董氏的人聽到後,沉默不語。

敗得這麼慘,總要有人承擔責任的。驃信是不太可能了,他們也不願,那麼給楊氏?似乎可以說得過去。

楊干貞、楊詔兄弟打得一坨狗屎,害得大夥跟着跑路,第一責任人沒跑了,這口大鍋就結結實實背上吧。

二十五日,大軍撤至沙野城,這是唐玄宗時的嶲州理所。

鄭仁旻特地去了附近的景凈寺,着所有僧侶為北略死難將士做法事。

這是趙善政出的主意。

段義宗已經不怎麼說話了,且已經請辭過一次,被鄭仁旻駁回。

趙善政還十分活躍,不斷給鄭仁旻出主意。鄭仁旻心亂如麻,難得有人給他參謀,自然從善如流。

二十七日,因聽聞夏人已大舉渡河,斷後留守望星關、清溪關的殘兵相繼被擊敗,大長和國君臣匆忙南下,花了四天時間抵達陽蓬嶺。

趙善政又出主意,遣使至夏境,言驃信願自去尊號,奉表稱臣,並獻上財貨、女子若干,請為修好。

鄭仁旻有些猶豫。

但趙善政說得也很有道理:值此新敗之際,最大的危險在內而不在外。夏人再兇惡,難道還會追到兩京?意思意思一番,恢復唐代宗時的嶲州邊界(陽蓬嶺南麓),就差不多了。夏人不會要驃信的命,但段氏、楊氏、高氏、董氏則有可能。

鄭仁旻深以為然,悄悄遣使北上,逆大軍而行,前去交涉。

七月初九,撤退中的殘兵抵達會川都督府(會理),看着前出相迎的楊干貞、楊詔兄弟二人,鄭仁旻臉色很是難看。

“楊將軍一路南遁,無有音訊,元幾以為將軍已經殉國。”鄭仁旻看着跪伏於地的楊氏兄弟,差一點就要當場宣布他的罪狀,總算還記得趙善政的叮囑,暫時隱忍了,只譏刺了兩句。

“末將不防夏賊突來援軍,大意至此,還請驃信責罰。”楊干貞說道。

鄭仁旻神色數變,最終還是冷哼一聲,進城了。

稍稍聚攏起來的小兩萬兵馬分駐城內外,獲得了喘息之機。

“會川都督府還有多少兵?”進城安頓之後,鄭仁旻直接召來楊氏兄弟,問道。

提及此事,楊干貞也是一臉愁容。

國中各個大族,就數他楊氏損失最大了,兩萬大軍一朝覆滅,其中部分是他從西洱河帶過來的子弟兵,部分是在會川都督府調教多年的老卒,結果全沒了,能不心痛?能不彷徨?

事實上,在鄭仁旻抵達之前,他都已經打算派弟弟回一趟西京,從老家再招募一批本部丁壯過來,以為骨幹,同時從會川都督府下轄的各縣、各部落中徵發丁壯,訓練新軍——當然,想要國中提供錢糧、器械支持。

“還有不到五千人。”楊干貞如實回答。

鄭仁旻聽了也不好過。

雖然楊氏吃癟讓他有些高興,但衰弱成這個鳥樣,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一路行來,楊干貞幾乎已經放棄了三阜城、舊嶲州(越嶲)、沙野城、可泉縣、昆明縣等城池,甚至連陽蓬嶺都放棄了,全面退縮至會川都督府南部,打算依託經營多年的優勢堅守。

但鄭仁旻不太看好。

會川都督府的部落也是出兵大戶!十萬兵馬、數萬部落丁壯,起碼有四萬人是從這裡抽調的。而他們又是損失最慘重的,幾乎沒跑回來幾個人,不說家家戶戶帶孝吧,那也是一戰打光所有精銳,沒個二十年緩不過氣來——靠老頭子和少年郎,能守得住會川都督府?

而一旦這裡無法守住,夏兵就要直趨瀘水關,強渡瀘水(金沙江),衝到弄棟地區。

弄棟是南詔的一個節度使轄區,大長和國因之。

南詔時代,在要害位置設六節度使。

其一為永昌節度使,治永昌城(今保山),常備軍萬人,地方上還有烏蠻別種哀牢人相助,監視西爨,管理轄區(今德宏自治州及高黎貢山以西地區)內各個亂七八糟的部落。

其二為銀生節度使,治銀生城(今景東),管理哀牢山及瀾滄江中下游至西雙版納一帶的各部落,亦稱開南節度使。

南詔攻克姚州後,將當地漢人及心向唐朝的部落盡數遷徙,主要去向就是永昌、銀生二鎮。

其三是劍川節度使,治鐵橋城(今劍川),管理其西北方的諸多部落——這是一個防備吐蕃的邊鎮。

其四為拓東節度使,治鄯闡府(今昆明),管理東爨烏蠻等數十部落。

其五為麗水節度使,治麗水城(緬甸克欽邦境內),管理今騰衝以西及緬甸北部大片的部落。南詔侵略驃人諸國,所掠之人口,便發往麗水城淘金。

麗水鎮也是防禦吐蕃的軍事重鎮,蓋因吐蕃的疆域相當廣闊,在喜馬拉雅山南麓還有大片土地和人口,時常從這個方向進攻南詔,雙方在後世緬甸境內交戰,故重兵布防。

其六為弄棟節度使,治弄棟城(今姚安),管理後世楚雄州大部,即唐姚州舊地。因地處兩京之間,如今的弄棟早已直管。

此為南詔時代的區劃。但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到了如今,情形又有了巨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