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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烏雲遮蔽蒼穹,沒有一絲星光漏下,但城牆上、城牆內外到處是點燃的篝火,照得城牆上下亮如白晝、人影憧憧。

新一輪的攻城暫告一段落,高騰安才在淮川縣令石富鵬的幾番催促下,爬上滿是斷箭殘石的城樓「督戰」。

看到遠處攻城兵馬正有如潮水一般退去,高騰安心裡卻沒有絲毫的欣慰。

京襄軍將盾車環扣結成的車陣,推進到距離城牆根僅兩百步的遠處,下一批攻城兵馬也已經在車陣之後完成集結,誰也不清楚什麼時候會發動新一輪的攻城。

振作精神對守在城樓附近的人馬勉勵了幾句,高騰安就迫不及待下了城樓。

這時還有不斷有石彈轟砸過來。

雖說高騰安等人站在城牆的內側,不用擔心會被石彈砸到,但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城牆在顫抖,還不時有土石被震落下來,高騰安忍不住抱怨起來:

「這都過去十多天了,南朝兵馬在外面越圍越結實,援軍怎麼還沒有影子?」

石富鵬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有援軍過來,但有一點是清楚,此時絕不能在高騰安面‎‏​‏‏​‏​‎‏​‏‎‏‏‏前露了怯,小聲勸慰道:

「別看南朝兵馬此時攻城看上去頗為犀利,但只要我們咬牙再多堅持十天半個月,待天氣更冷一些,汝潁淮渦諸水都凍結實了,赤扈鐵騎橫掃河淮,少將軍還用擔心南朝兵馬不退,援軍不至嗎?再一個,這些年京西雖然沒有在京襄手裡佔到多少便宜,卻也沒有吃多少虧啊。再說之前是京襄主守,我們主攻,這統兵征戰從來都是攻艱守易。現在攻守易勢,我們有兩萬兵馬在淮川,還擔心守不住城池?要是依我拙見,我寧可宗王、岳帥緩出援兵,我們狠狠挫一挫京襄兵馬的銳氣,這才顯得少將軍奇功可居啊!」

「就你會說話。」高騰安神色稍振,笑罵石富鵬。

這時候聽到前面喧嘩聲傳來,他們摒息凝神,隱約聽見前方有人在鼓噪:

「當官的都在後面吃香的喝辣的,南兵入夜後都攻了四五回了,百十步長的城頭就有好幾十個兄弟死傷,卻不見一個當官的登上城頭看上一眼。誰他娘有種的,跟老子一起去找那些當官的,問問他們是不是就我們兄弟們活該在城頭挨刀劈挨槍捅?」

「說的也是啊,我們都是漢人,為什麼要替赤扈人賣命,跟漢人自相殘殺?朝廷也都投了好幾回勸降書,城破之後,我們大不了繼續給朝廷賣命吃兵糧,不僅不用擔心會被砍頭,誰要是拿下赤扈人的頭顱,還能立功換賞錢——一顆赤扈人的頭顱,能換上百貫賞錢,不吃兵糧,回老家置辦十來畝田地,找一房婆娘,不比在這裡提心弔膽生怕沒命活到明年強?」

高騰安聽了這些話額頭青筋暴跳,怒氣沖沖的質問道:「這他媽是誰帶的兵馬,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那裡妖言惑眾?督戰隊在哪裡,豈容這些王八蛋在那裡放大屁?」

淮川守軍以高騰安所部為主,另有支屈明所率五百鎮戍軍——鎮戍軍皆為赤扈本族或色目精銳,也是諸宗王府直接掌控、加強地方守御及監視地方的精銳兵馬,地位凌駕於降附漢軍之上。

大越立朝以來禁軍募卒絕大多數都攜家小居住軍營,被俘或投降赤扈人之後,也基本上都有家小跟隨——這就決定了以降附兵馬為主,並從雲朔、河東等地強征漢蕃青壯從軍的京西漢軍,對大越的感情維繫非常薄弱。

更不要說這些年來,這些投降漢軍手裡沾滿了中原漢民鮮血。

再加上支屈明率領鎮戍兵馬轉為督戰隊執掌生殺大權,巡視四城嚴整亂紀,淮川城被圍後軍卒人心惶惶、擔心城池守不住的是有,斥罵抱怨拖了十數日還不見援軍蹤影的是有,但公然議論要拿將官及赤扈人頭顱開城投靠南朝的,卻極

罕見。

高騰安在城下聽了這些投敵議論頓時間就火冒三丈,也沒有細想,下令身邊的侍衛武吏帶着人馬登上城頭,去將那幾個妖言惑眾的兵卒拿下處置。

起初僅有二三十侍衛登上城牆,但城頭沒誰承認議論投敵之事,再一個城頭守軍已經被鼓噪得心浮氣躁,哪裡肯叫侍衛輕易抓走他們的人?城牆上頓時亂鬨哄一團,好一會兒都沒能捉住一兩個妖言惑眾者殺雞駭猴。

高騰安雖說沒有什麼能力,但也知道這種風氣必須堅決扼殺,又派更多的人手登上城牆進行彈壓。

這時候十數人影從巷子里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邊走邊問道:

「少將軍,發生什麼事情,前面怎麼亂糟糟一團?」

眾人都被城牆‎‏​‏‏​‏​‎‏​‏‎‏‏‏上的動靜吸引住,高騰安、石富鵬身邊就剩二三十名侍衛武卒,也沒有誰想着阻攔這些人靠近過來。

待來人走到火把、篝火能照亮的地方,見是孫彥舟、孫效父子手下的都將唐淵,高騰安蹙着眉頭,怒氣沖沖的質問道:

「你好意思問我發生什麼事情,這處城牆是不是你負責盯着,怎麼會有人妖言惑眾,竟然公然議論投敵之事,吃豹子膽了,是不是你的部眾?你剛剛又跑哪裡去了?」

「剛將南兵打下去一波,看着外面的投石機又動作起來,就帶着兄弟們下來躲一躲,城頭有人盯着就行,不會誤事,」唐淵裝糊塗說道,「這裡是我負責盯着不假,但我手下一個個都老實得很,哪裡會亂說八道,少將軍你會不會聽岔了?」

「我聽岔了,還是你放縱部眾太甚?」高騰安冷笑道,「待將人捉拿下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然而未待高騰安話音落下,就見城頭城下一片刀光縱起——不要說高騰安、石富鵬身邊二十多名侍衛毫無提防,頓時間就被砍翻十數人外,登上城牆彈壓捉人的六七十名侍衛,也完全沒有防備身後已經有三十多名甲卒此時已悄然集結起來,持刀盾猛然砍殺過來,很快就殺得潰不成軍,只能往另一側逃避,根本無暇再回到高騰安、石富鵬身邊守護。

柳湖亭一腳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淮川偽縣令石富鵬踹翻在地,又拿長弓從後面勒住高騰安的脖子,令他無法掙扎。

唐淵拿刀架在試圖反抗的高騰安脖梗上,一邊將他佩刀摘下,一邊冷聲笑道:「少將軍生在漢土、長在漢土,飲漢水餐漢食,今日甘為胡人走狗,唐淵今兒真要跟少將軍好好說道說道投敵之事?」

「你、你……」高騰安驟遇變故,身子嚇得發軟。

唐淵也不跟他廢話,押着高騰安、石富鵬二人從登城道退回到城牆之上,一邊拿器械封堵城牆兩端,一邊在登城道上下安排好人手,防止守軍衝殺過來奪回高騰安、石富鵬,同時揮舞火把發出信號。

號角聲再一次「嗚嗚」吹響起來,新一輪的攻城即刻發動起來。

其他地方安排的都是常規攻城兵馬,不過唐淵、柳湖亭他們所守的城牆外圍,早就安排好數百選鋒

軍甲卒待命,很快就衝到城下架起雲梯,直接附牆登上城頭。

這次孫延觀也登上城牆,親自指揮人馬沿着城牆先往東城門樓方向猛攻猛打。

東城門雖說城門洞已經拿磚石堵死,但城門內外最為開闊,還有寬闊的長街貫穿整座淮川城,直通西城門。

同時城牆內側的幾條登城道也主要集中在東城門樓附近,奪下東城門樓,外側架設雲梯,內側藉助登城道,可以更快速的往城內輸送兵馬。

東城門樓已經垮塌掉,但碎磚雜木也基本上清理掉了,石砌城台要比兩側的城牆寬出兩倍,更方便架設床弩及中型投石機控制左右,防止城中守軍反擊……

唐淵、柳湖亭率部突然***,不僅將高騰安身邊的侍衛兵馬殺傷逾半,更將高騰安、石富鵬二人劫持在手。

雖說在夜色下消息傳遞較慢,其他方向的守軍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東城門樓附近這時候已經亂作一團——唐淵、柳湖亭又使部眾大聲鼓噪高騰安、石富鵬已經投降歸順。

城頭守軍群龍無首,哪裡還有什麼鬥志?又沒有高騰安、石富鵬帶着侍‎‏​‏‏​‏​‎‏​‏‎‏‏‏衛人馬在後面督戰,守軍很快就被殺得節節敗退,大批兵卒丟盔棄甲往城裡逃去,又或紛紛放下刀槍投降,只用一炷香的工夫就將東城門樓及附近的城牆奪下。

正常說來,范宗奇應該下令將北城、西城外的兵馬撤下來,讓出守軍從北城、西城逃亡的通道。

這樣他們只需要不斷通過東城門源源不斷的往城裡輸送精銳兵馬,沿着長街往縱深處展開攻勢,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瓦解敵軍的意志,迫使其投降或倉皇出城逃亡,到時候只需要派出騎兵在城外收割毫無組織的潰兵潰卒即可。

不過,這麼做的壞處,就是避免不了會有少量的漏網之魚逃出去。

而一旦淮川城陷的細節泄露出去,就會引起岳海樓、仲長卿之流對孫彥舟、胡蕩舟所部降軍的警惕。

京西、河洛、徐宿等地的漢軍,要麼是河東、河北、陝西等地攜家小投降的禁廂軍,要麼是從雲朔、河東、河北以及更為遙遠的遼東等地徵募的漢民青壯。

這些敵軍,軍情參謀司可以策反個別將吏,但正常情況下,幾乎沒有可能策反一整隊人馬,除非將其圍困起來迫使其歸順、投降。

孫彥舟、胡蕩舟率領投敵的歸德軍卻是例外。

一方面是歸德軍初降赤扈人,大部分將卒都是受孫彥舟、胡蕩舟等人裹挾投敵,還沒有來得及做下太多燒殺擄掠的惡事。

另一方面第二次淮南會戰,赤扈人一度渡過長江攻入建鄴府,但只是將孫彥舟、胡蕩舟等少數將領的家小接走,絕大部分兵卒的家小都還滯留在荊南,現在正受到嚴密的監視。

這也註定歸德軍中下層將卒,有着很強烈的南歸意願。

而目前歸德軍又在孫彥舟、胡蕩舟的率領下,主要駐紮在潁州治汝陰城中。

但凡有可能,哪怕多付出一兩千人的傷亡,還是要避免淮川城陷的細節提前泄露出去。

因此在唐淵、柳湖亭發出成功劫持高騰安、石鵬富等人的信號之後,范宗奇非但沒有打開北城、西城縱敵出逃的通道,相反還從大營調集更多的兵馬加強封鎖,在天亮之前以穩固東城門樓陣地為主,準備天亮之後對城中展開強攻,將淮川守軍一個不落的予以殲滅或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