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星球大毁灭》 枫叶青岩

格里夫教授把特利芒地當成他的教學實驗基地,忙得不亦樂乎,就把對我的授課之事懈怠下來。我唯恐自己的公民身份得不到最終的確認,便追著他讓他把計劃中的課講完,並威脅說如果他違背諾言,我就會把他解職。他聽了這話嚇得夠戧,只好照原來的授課計劃行事,雖然怨聲載道,倒也算是履行了承諾。

對我的公民資格考試如期舉行。巴姆蒂蘿陪我來到考場,她說,阿爾法議會主管考試的官員原打算找一批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大學生擔任考官,可是她說服了主考官,換了一些年高德劭的老博士。

我聽了嚇了一跳,就說:“他們有那麼高的學問,非把我考住不可。”

巴姆蒂蘿道:“我的朋友,事情很可能恰恰相反呢。”

考場設在阿爾法國家議會大廈的一間小禮堂裡,考生僅我一人,考官卻有十來個,都是些老先生。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他們在我對面的一排桌子後面正襟危坐,個個枯瘦如柴、面容憔悴、頭髮蓬亂、戴著大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做學問的;事實上,他們都是來自各個大學的教授,其中有語言學博士、法學博士、民俗學博士、社會學博士、自然博物學博士、經濟學博士等等,等等。其實,在阿爾法國家,這類公民資格考試是經常舉行的,對象都是來自嘎瑪和貝塔兩國申請入籍的移民,考試方式只是考卷筆答,考官也沒有這麼高的級別。這次對我是個例外,與其說是對我進行考核,倒不如說是讓這些博士對我進行一番更細緻的觀察與研究。主考官是阿爾法國家議會的副議長。這是一個烏龜樣的人物:身子極胖,胳膊、腿極細,頭瘦瘦的,脖子粗粗的,長著一條大鷹勾鼻子和一對骨碌碌轉的大眼睛。

主考官對博士們說道:

“想必諸位已經在太空動物園或電視節目中見到過來自地球的這個阿卡利利。我們善良的人民通過公民投票,決定給他阿爾法公民權。阿爾法國家議會讓諸位評判,他是否已具備了我們的公民資格,是否可以放心地發給他阿爾法的公民證書。”

他又對我說:“阿卡利利,請原諒我不能向你介紹各位考官;我想,在地球上也不會有這種先例。現在我問你,你是否已經準備好回答考官們提出的問題?”

我回答說我已經準備好了。

“那好,”副議長說,“考試開始吧!”

語言學博士首先發難。他說出一個長長的複合句;那句子起碼有八、九十個音節,至少有五層套句,很像我們地球上“that...that...that...”和“which...which...which...”之類的英文繞口令。說這個句子時,連他自己都十分吃力,差點噎住。他讓我把這句話的語法分析清楚。這位大叔顯然不知道我在地球上練就的一付功底,也不曉得我的巴姆蒂蘿老師是如何教我學習阿爾法語言的。自然,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圓滿回答了他的問題。博士相當滿意,再沒問別的,就揮揮手說:“通過!”

法學博士出的題是這樣的:一家中兩兄弟打架,身強力壯的哥哥A痛打體單力薄的弟弟B,一外人C路見不平,出手將A打翻在地,A抄起利器,將C刺傷;C訴A故意傷害,A反訴C干涉其家庭內政。法學博士問我該如何為事件定性。

這道題還真的把我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突然想起我在地球上受的教育,我記得我們的老師一再強調過,“干涉內政”是最大的罪惡,但我一直沒搞明白這條原則的適用範圍。問題不能不回答,於是我就說,A訴C干涉內政罪成立;C自願參與鬥歐,受傷活該,後果自負。那法學博士聽了我的回答,似乎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恢復常態;又問我幾種罪行該如何懲治,我就把先前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植樹贖罪的規定合盤端上。聽了我的回答,博士嘴角一咧,“嘿嘿”笑了兩聲,說道:“算了吧,算了吧。”

其餘考官只是同我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哪個也沒有真正難為我。後來巴姆蒂蘿告訴我,在阿爾法,那些有真才實學的老學者,對待我這樣的年輕人往往都很寬宏大度,從不賣弄學問,而且總是與人為善的;年輕的書生就不然,他們往往浮躁的很,總是不放過任河一個機會表現自己,好讓人家看出他最聰明,所以他們必定要出些偏題怪題來難為考生的。

考過我之後,主考官和博士們就退場,到旁邊的一間小會議室去磋商。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們又回到小禮堂。入座後,那主考官就鄭重宣佈說,考試結果已經出來了:阿卡利利的阿爾法公民資格考試成績是:

剛剛及格!

在地球上要是得到這樣的成績,我肯定會懊惱的不得了,但在阿爾法,在有關阿爾法社會知識方面,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任何一個阿爾法星球上的人爭個高低。能“剛剛及格”,我就該謝天謝地、非常慶幸了,哪裡還有不高興的道理!

“阿卡利利,”副議長對我說,“阿爾法國家議會考試委員會將立即將你的考試成績送達最高法院。向你頒發特殊公民證書就是他們的事了。”

“謝謝尊貴的主考官大人,”我鞠躬道,“謝謝各位考官前輩。”

十天後,我到阿爾法最高法院。在一份保證效忠阿爾法國家、保證遵守阿爾法國家法律的宣誓書上籤了字後,我拿到了我的公民資格證書,同時得到一張公民福利磁卡。

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是阿爾法紀元2053年第11天。

一個週末的傍晚,我的女神巴姆蒂蘿,乘個人飛行器來到特利芒地看望我,她剛卸下飛行器,就緊緊地拉住我的雙手,掄著我轉了好幾圈,又在我的腦門和臉蛋上給了好幾個吻。我帶巴姆蒂蘿去看已竣工的新房。巴姆蒂蘿對房子的佈局、結構和外裝大加稱讚,她像一隻輕盈的小鳥跑進跑出,樂得什麼似的。她看到我定做的那張兩米五乘兩米五的大木床, 十分好奇,問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倆婚後的睡床呀,”我說。

巴姆蒂蘿羞卻地笑道:“親愛的阿卡利利,你們地球上的夫妻總是睡在一起的麼?”

“是啊,”我說,“雖然我從未結過婚,但我知道是這樣的。”

“親愛的,”巴姆蒂蘿問道,“關於阿爾法的婚姻習俗,格里夫教授沒有給你講過麼?”

“講是講過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卻講得不夠細緻……”

於是巴姆蒂蘿紅著臉,悄聲告訴我,阿爾法夫妻的起居,與地球人完全不同。阿爾法的夫妻各有自己的臥室,從來不會像地球男女那樣合睡一張大床。巴姆蒂蘿溫柔地告訴我,在阿爾法,一般是男子到女方的床上去和她親暱,然後等女方睡著,就回到自己房間的床上就眠;而且也不會天天如此,即使是情慾最旺盛的男女,也只是兩天才合歡一次。這樣做,一是為了讓雙方獲得充分休息,二是為了給雙方一個自由的空間,三是為了保持彼此的新鮮感。巴姆蒂蘿伏在我的懷裡說,阿爾法人認為,假使夫妻想懷胎孕子,就必須在新鮮激動的狀態中完成,這樣,生出的孩子才聰明健壯,夫妻的情愛也會持久。

我和巴姆蒂蘿相處了十幾年,當然包括在飛船上的時間,這是第一次談論性、婚姻和家庭的問題。巴姆蒂蘿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全身發熱,心臟劇烈跳動,一股衝動難以控制,我緊緊地抱住她,不斷用熱吻和愛撫打斷她的話。巴姆蒂蘿看我這個樣子,就打開電腦,在屏幕上繪出我們各自臥室的平面佈置圖,讓我按她的要求重新進行佈置。我問巴姆蒂蘿何時結婚,她神秘一笑說,待我完成了特利芒地重建計劃,當綠葉鮮花蓋滿了這片土地的時候,就是我們結合之日。

然後,巴姆蒂蘿在我對面坐下,問我,不想自己的地球故鄉了麼? 我說,不想啦。在那個遙遠星球上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似乎是一場夢。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眼前是不是就在夢中。我只知道,我目前在阿爾法星球上,生活得很愉快,日子也過得很充實。巴姆蒂蘿笑了笑,就說:“別騙我啦! 說不想是假的,連我自己,都很懷念在地球上度過的歲月呢!” 於是巴姆蒂蘿開始告訴我這些年來地球所發生的事件,其中有各個大陸上進行的戰爭,巴姆蒂蘿特別提到地球上亞洲、歐洲和非洲交界地帶的戰亂,我知道她指的是中東戰爭,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及其支持者之間的戰爭。這場戰爭,從我還是個小孩子、剛剛記事的時候就開始了,以後從來沒真正停止過。她還提到非洲的動盪,我知道,她指的是那塊大陸上部族之間的仇殺。她說的在南美洲的戰爭,我就不知道了。

巴姆蒂蘿譯讀的資料中,大部分是對地球的自然狀況的監測,說是地球也正在走阿爾法星球的老路,環境正在進一步惡化。地球上空好幾處地方,由三個氧原子構成的一種化學物質正在急劇地變薄, 而這種物質恰恰是阻止有害的太陽射線進入地球表面,保護動植物不受侵害的。監測表明破壞這種物質的正是地球人釋放的一種有毒氣體。監測數據還表明,地球上二氧化碳的含量急劇增加,而氧氣的含量則一直在減少,地球表層的氣溫在升高,兩極的冰雪正在大規模融化。

特別令人遺憾的是,地球人正在以空前的規模消滅他們的森林和其它植被;將監測數據譯成地球人的表達方式,那就是說,地球上每天都有上千平方千米的綠地在消失。中亞地帶的草原變化最大,不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觀已然消失,而且四分之一的綠野已變成了沙漠。還有,森林破壞最嚴重的地方,一個是亞洲,一個是南美洲。根據監測結果推測,平均每年都有上萬個物種滅絕,其主要原因,是人類毀滅掉綠地,並大量使用農藥。監測還證實,地球人在宇宙科學上有了新的進展,好幾次登上月球,似乎還向太陽系的其它行星發射了一些探測器;地表上出現了更多更高的摩天大樓。巴姆蒂蘿說,還有更有趣的事呢。我問是什麼,巴姆蒂蘿調皮地笑著,並不回答。她在那兒賣關子,越發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後來她才說:

“是一件你曾經特別關心過的事,猜猜看,是什麼?”

“親愛的巴姆蒂蘿,” 我說,“你要激得我發瘋了呢。求求你,趕快告訴我吧。”

讀者一定還記得,我被《探索者》號捕獲離開地球后,曾向地球發過電訊,告知我當時的情況,並且重複了多次。其實,瑪爾柯河谷的科考隊、西部花石峽的電臺和阿爾法人留下的監聽設備,都收到了關於我被劫往外星的信息, 因為那信號非常強。阿爾發人留下的監聽設備的智能系統,聽到“探索者”和“阿爾法”這兩個詞,就立刻鎖住頻段,監聽應答,並將它記錄了下來,經轉換,又以它自己的頻率發往阿爾法星球航天部門的監測室。但那裡的人不能譯讀,所以一直存儲了好多年,直到巴姆蒂蘿領導的一個研究小組對這些資料進行清理時,才發現並把它解讀出來。

科考隊負責通訊工作的李森科的回答是:“嗨,你這傢伙,到底跑到哪裡去啦?你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怎麼可能呢……你到底在哪兒……我立即去叫王教授……”

王崑崙教授的回答是: “你在說什麼?什麼飛船,阿爾法星球,外星人……完全不可能啊。你現在精神正常嗎,是不是還沒清醒過來……太離奇了!真的嗎? 不可思議。我馬上向上級報告……我命令你守在你的電臺前,聽候指示。”

監測器還收到了大學地球物理學院發給瑪爾柯科考隊的電報,電文說:

“專家們一致斷定,你們目睹了一串火流星的隕落過程。至於你們看見的‘帶翅膀的人’,應該是煙塵造成的錯覺。關於那個學生所說的自身遭遇,經專家反覆研究,認為是純粹的謊言;所謂飛船、外星人,統統毫無科學根據,亦根本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失蹤事件有可能是敵對勢力要獲取我們的科學考察成果,綁架了我們的科考隊員並給他洗了腦。時間上也純屬巧合。請繼續搜尋,組織上還要研究下一步措施。請王崑崙立即去蘭州大地物理研究所彙報情況,注意保密。”

過了幾個月,又收到蘭州方面發給我的大學的電文:

“搜索無結果,估計此學生已同綁架者一起叛逃。”

“他媽的,胡謅八扯。”我忿忿地說,“後來,還有什麼消息麼?”

“沒有了,”巴姆蒂蘿笑道,“事情就是這樣,是不是很有趣呢? 現在,那些監測器因能源耗盡,已經停止工作。我們也不可能再獲得有關這方面的消息了。不過我們的人造衛星還在繞著地球運行,上面的太陽能電池組也在正常工作,仍不斷髮回各種科學數據。”

聽了這些,我說不上自己是一種什麼感覺,既覺得可笑,又有點想哭。唉,我愚蠢的地球同胞啊,你們真是大大地冤枉我了,我現在是有口難辯。可話又說回來,就算是我能辯解,人家也相信我,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還有一件事,巴姆蒂蘿沒有告訴我,只是此後又過了許久,她才對我提到,那就是唐山大地震。根據阿爾法科學家的判斷,地震應是在阿卡利利的地球上的家鄉附近。她之所以沒有告訴我,是因為怕我為家人擔憂。是啊,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擔憂又有何用呢。我現在可以告訴讀者,那次7.8級大地震雖然造成二十多萬人的死亡,六十多萬人受傷,我家卻很幸運,沒有一人受到傷害。

我正在沉思,格里夫教授闖了進來,看到巴姆蒂蘿,他就熱情地問候,然後向我報告當天的工作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