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讓我們坐上他那輛長有六米、寬有三米、淨高也有二米五的豪華電動轎車,在十來輛同樣豪華的車子尾隨之下,浩浩蕩蕩,直奔阿里巴的私人宅邸。車在沙漠中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進入嘎瑪首都麻西匹城,那裡的高大建築物在濃重的塵霧中猶如魔影幢幢。司機對路線相當熟悉,在街上左拐右轉,行駛了好一陣,才在一個有兩名手持狼牙棒的警衛和四隻強壯的塔曼把守的大柵欄門前停住。時值當地時間中午,街上車輛和行人都很稀少,阿里巴解釋說,嘎瑪人有午睡的好習慣,此時正在家裡矇頭大睡呢。
我在警長、秘書和阿里巴隨從們的簇擁下,跨進阿里巴宅邸的大門。
阿里巴宮殿般的豪華住宅,坐落在一條僻靜的街巷裡。院子有我們地球上一個足球場那麼大,地面鋪著一種很像綠色草坪的地毯;院子四周聳立著五米左右的高牆,裝飾著藤類植物樣的懸掛物,點綴著各種顏色的假花;院中央有一棟高約三十米、佔地八百平方米、平面呈正十邊形的五層別墅。建築物的外牆似乎是用工整的黑色巖塊砌築的,岩石表面的礦物晶體顆粒在朦朧的日光下閃閃發亮;十邊形的每一個角都伸出一段牆柱,因此十邊形每一條邊上的門窗都是與鄰邊隔離的。周邊共有十道門,也就是說,這座樓實際上是由十個獨立的居住空間組成的“獨聯體”。
阿里巴自豪地告訴我,因為他太有錢了,所以可以為所欲為,他目前有一位正式夫人和六個公開的情人,分別居住在這些獨立躍層套房裡,互不干擾。
豪宅正廳,白色玉石牆面雕刻著各種植物、昆蟲、飛鳥和走獸;天棚垂下各式各樣燦爛奪目的花燈;粗大的金色柱子上攀緣著藤蔓裝飾,柱腳豎立著合成材料做的嘎瑪人男女裸體塑像;地面是用紅、白、黑三色石板鋪就的幾何圖案。正廳一側有一個吧檯,臺前放著七隻黑漆高腳凳,臺後的透明櫃子裡擺著各種名貴飲料和精美食品;正廳另一側,擺放著兩排罩著絲絨套子的靠背椅和同樣數目的紫紅色小桌;排座前方,從天花板垂下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幕。正廳對面有一扇巨大的屏風,屏風腳下放著阿里巴收藏的古代藝術珍品:一塊鏽紅色的裹屍布,一隻掉了底的破鐵鍋,一把錛了刃的青銅大刀,一個散了架的木車輪,還有一具眼窩裡鑲了玻璃珠的骷髏。
我看著這些古玩,心中納悶,不知它們有什麼用。這時阿里巴先生告訴我,這些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珍貴的很,如果不是為了歡迎我,他是不會把它們從密室中拿出來展示的。
阿里巴拍了三下手,吹了一聲口哨,六七個穿著豔麗長袍、長相奇醜無比的黑女人,每人牽著一隻塔曼,從屏風後面款款走出,站成一排,向我鞠躬,操著我聽不懂的嘎瑪語向我問候。阿里巴介紹說,這些美女就是他親愛的妻妾。
這個簡短的會見儀式之後,阿里巴讓我們在正廳休息片刻,然後帶我們去他的私人餐室就餐。廚師準備的食物非常簡單,只是幾種穀物和一些農業工廠生產的水果,還有一種提神的飲料;因為他從老同學格里夫口中得知,我享受不了他常吃的那些山珍海味。
我們吃喝完畢,阿里巴說:
“我們嘎瑪國有地位的人,從來不留客人在家裡住宿,也不在家裡與客商談業務。所以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住處,就在對面不遠的一家賓館。這兩天我的辦公處也設在那裡。”
“怎麼,”我問,“阿里巴先生您沒有自己公司的專用辦公樓麼?”
“為什麼我要有那種東西?”阿里巴詫異道。
於是,我告訴他,我們地球上那些老闆才夠氣派,哪怕只有十名員工、鼻屎般大的一點點業務量,也得有幾千平方米的辦公樓。老闆個人要有一二百平方米的豪華辦公室。裡面陳列著無法辨別真假的古玩、玉器等收藏品,書架上擺放著各類圖書,以顯示自己很高雅又有學問。甚至在辦公室的正中還要供奉財神或貔貅,用以辟邪並獲得財運。我說,像阿里巴先生您這樣的大佬,不擺個譜兒怎麼行呢。
“嘁,”阿里巴不屑道,“我從來不擺那種排場,不搞那些沒用的花架,只是實實在在地做生意賺錢。”
我們又跟他走過大約四百米長的一段烏煙瘴氣的街區,橫穿一條三十來米寬的馬路,來到一棟龐大的火柴盒樣的大廈跟前。這,就是他所說的賓館了。
在賓館第五層有一個豪華套間,門口釘著一塊寫滿嘎瑪文字的金屬牌。這裡就是阿里巴的辦公處。其實阿里巴先生真的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他全部的辦公設備全裝在一隻皮箱裡;那塊金屬牌,也是走到哪兒掛到哪兒。他住在哪裡,哪裡就是他的辦事處。這在我們地球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在阿爾法星球上的嘎瑪國家,也只有持此種作派的人才能掙大錢,稱得上是大老闆,受人敬重。
阿里巴的父親曾在政府高級職務上就任多年,是嘎瑪國家最有權勢的圈子中人,阿里巴本身是個紈絝子弟,雖然沒有做官的本事,又失去做學問的興趣,但在那個圈子裡,卻是個寵兒,在歷次威脅到嘎瑪統治階層根本利益的亂局中,立場都十分堅定,因此,在官宦子弟中也頗具影響力。他要做什麼買賣,就能做成那筆買賣,人們只要知道是和阿里巴做生意,那就足夠了,從來不問他在哪兒辦公。當他需要流動資金時,銀行和企業家都爭相解囊,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吃虧,當然,阿里巴先生從來也不會做賠本買賣。
許多年前,當他決定扔掉自然環境科學的研究工作轉而經商時,第一宗生意就是倒賣他從一位主管對外貿易部門的表叔那裡批來的阿爾法進口高能電池指標,資金來自另一位遠親主管的一家大銀行,一下子發了大財,奠定了經濟基礎;此後他又不止一次地利用類似的關係,一步步有了更大的發展。如今在嘎瑪的私營企業中,阿里巴的公司頗能排得上名次呢。
阿里巴輕輕敲了三下門,我們聽到一聲不耐煩的沙啞吼叫“進來!”。推門進去時,看見一個半裸的嘎瑪年輕女子盤坐在大座椅上,對著一面鏡子,用一種麵粉似的東西塗抹她的黑臉蛋。阿里巴介紹說這是他的女秘書瓦莉亞小姐,很可能成為搬到他宅邸去住的第七個情人。那女秘書的皮膚黑黃,臉上塗了一半白霜,短髮向上梳起,綁成一個小小的髻,耳朵上拴著一對直徑足足十公分的白晃晃的金屬環。這女人十分瘦小,簡直是個孩子,看上去完全可以做阿里巴的孫女。看著這位小女人,我一時愣了神,因為我很難想象這兩個人怎麼可能在一起親熱。
“好啦,阿卡利利先生,別老是盯著我的女朋友看啦,我們談正事吧。”阿里巴坐下來說道,“我已把您的行程全部安排妥當;不知您是否已經如約把該付給我的款子帶了來。”
“帶來了,阿里巴先生。”我說,讓瓦波拉把國際通用支票遞給他。
阿里巴鼓起魚一般的眼睛,把支票翻來覆去仔仔細細查驗一遍。
“哈哈,阿卡利利先生,”阿里巴說,“你到嘎瑪來旅遊,花錢玩樂,這事做得對極了。其實您不如把所有的資金投在我這裡,我會讓您變成我們這個星球上的大玩家。反正您是不可能返回地球了,所以您該在這個即將毀滅的行星上好好享受一番。說到享受,我可以做您的導師,大大地幫您一把;所有人生的樂趣,我都嘗過。瓦莉亞小姐可以證明我說的都是實話。”
那個叫瓦莉亞的女秘書傻笑著,不住地點頭,這時已經把臉和脖子都塗白了。
“他說的沒錯,地球來的漂亮小夥子!”瓦莉亞放下她的化妝盒,就鼓起眼睛盯著我看,她那色迷迷的、充滿渴望與貪慾的目光像是要把我吃了,“你的事,我們全知道。你和阿爾法國家那個叫巴姆蒂蘿的女宇宙航行員是什麼關係啊?跟那個老太婆在一起多沒意思呀。”
說完,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阿卡利利先生,” 阿里巴又說,“你把那麼一大筆錢扔在特立芒地的綠化事業上太不划算。您和格里夫弄的那檔子事,我敢拿我的全部財產打賭,完全是白費勁。我不久前也是一位自然環境科學家,但我看出了門道,人類就是依靠大自然的不斷犧牲才發跡起來的。啊,我們的祖先和我們自己曾是怎樣瘋狂地劫掠、破壞和浪費掉我們星球的綠色植被呀,就連綠衣之神隱藏在地下的煤炭和石油也都給挖了出來,放火燒掉了。自從我們人類這種兩足獸被創造成型,文明之火就蔓延開來,其燃料正是星球上的綠色植被;也正是依靠燃燒綠色植被,我們星球的人類才發展到了今天。
“在宇宙演化的漫長歲月中,人類就是生命發展的頂點,就是最後的閃光;當阿爾法星球上的綠色全部消失之時,也就是人類的滅亡之時。阿卡利利先生,不瞞您說,由於我的身份,我有比任何一位像格里夫教授那樣的學者都強大的力量和影響力,來保護我們星球,特別是嘎瑪大陸上的自然環境。可是我為什麼放棄了呢? 當我還是個學者的時候,保護與拯救綠色植被的呼聲曾一浪高過一浪,嘎瑪政府也曾開展過全民性的運動,還頒佈了一些法令,但最後呢,可以說,就像螳臂擋車,根本抵擋不了環境破壞的巨輪,什麼作用也沒起。
“我的許多研究成果被束之高閣,我的許多觀點遭到恥笑,甚至被認為是痴人說夢,違反自然法則,試圖阻擋歷史車輪的前進。當我看到嘎瑪國家最後一塊綠地從地圖上消失後,我心灰意冷,徹底絕望了。於是我經營起工商業來,想在最後的日子到來前活得有滋有味兒。我說的最後的日子,說不定我們這一代人就看得到。最遲,我們的孫子的孫子就會趕上大毀滅。瓦莉亞,把我今天說的這番話記錄在案。事情的發展必定是這個樣子的。坦率地說,我現在是活一天混一天,什麼希望也不抱了。
“我現在是不擇手段地賺錢,無度地享受;阿卡利利先生,您要是來和我作伴,啊,我是說,有您這個外星人與我在一起,把你們地球上的一些享受玩樂的招數教給我,那生活就更有趣了。可惜您卻要重建特利芒地,以為那樣可以給本星球做個榜樣,讓阿爾法星球重現昔日的風采;阿卡利利先生,您不覺得這樣做未免太遲了麼?我敢用我的身家性命跟您打賭,趨勢已不可逆轉,您和格里夫的願望是註定要落空的。”
由阿里巴這一番話可以看出,人是多麼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啊。他原來曾是一位熱情的自然環境學家,現在則變成一個悲觀主義者,以為世界已無可救藥,只等著末日來臨了。
“不過,我還是十分敬重格里夫老先生,”他又說,“他在學術上孜孜不倦的的精神真讓我感動;您,阿卡利利,一個不識阿爾法星球時務的外星人,把您的錢用來改造我們的星球,也不失為悲壯之舉,著實讓我欽佩。不過,我還是為你們浪費掉的金錢感到心疼。”
阿里巴把支票遞給女秘書,讓她把錢入了賬,給我們開出收據。
“這裡的事交給瓦莉亞去辦;”阿里巴說,“作為東道主,明天我要親自帶您去參觀我國的名勝古蹟。現在您就去好好休息、恢復體力吧。來我們國家旅遊很需要好身體呢。”
他領我們到了這賓館的第十層,把經理叫來,詢問是否已經佈置了足夠的安全保衛人員。那經理像一隻大青蘿蔔,胖的沒了脖子,頭髮理成四張扁片,活像耷拉的一撮蘿蔔葉,鬍鬚被捋成繩子狀,綁在頭髮上。他說盡管放心好啦,在他這家賓館,阿卡利利是絕對安全的。隨後開了兩套房間,一套由我獨住,一套給警長和瓦波拉住。
我住的那套房子,規格不下於地球上的五星級酒店中的總統套房,要多舒適有多舒適,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讓我十分滿意。我向阿里巴和經理表示感謝。
安排好食宿後,阿里巴約定明天早晨見,就離開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