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猛然一震,飛碟解體,周圍所有物件離我而去。在一股強大的氣流推動下,我,連同座椅,翻著個兒沿著拋物線軌跡從空中跌落;進入失重狀態不過四、五秒鐘,就撞進海里。座椅先著水,它帶著我一直衝入海面下十來米的深處,讓我嗆了兩大口又苦又鹹的海水。求生的本能使我屏住呼吸,試圖解開安全帶,擺脫座椅游上水面,但我發現這件事做起來相當困難,因為安全帶的套扣已經轉到我的背面去了。
虧得這時坐墊遇水後自動膨脹起來,才救了我一命:在坐墊產生的浮力作用下,我慢慢上升;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又喝了好幾口海水,最後總算在嗆死之前及時浮出了水面。
一旦可以自由呼吸,我就大聲呼救,喊著警長和瓦波拉的名字。
沒有任何回答。
我斜靠在充氣坐墊上,身子大部分浸在水裡;我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在汪洋中漂流。白天,我面對藍天白雲,任憑陽光灼燒我的臉頰而無法躲避。夜晚,我看著阿爾法的兩個月亮交替起落,看到群星在天幕上閃爍,慢慢地轉動。無論白天夜晚,海水都在我的耳邊嘩嘩作響,不時從臉上淌過,使我無法入睡。兩天之後,我看見天空有不知名的海鳥飛過,知道陸地已經不遠,於是我再一次拼足了氣力呼救。但除了海鳥的一兩聲嘀鳴之外,我還是聽不到其它回應。最後,我又餓又渴,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也沒了呼喊的力氣。我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燈就要熄滅,於是放棄了獲救的希望。我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死神的到來。
到了第三天凌晨,我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邊翻騰,就睜開眼睛。我驚奇地發現,我被一群海獸圍在中間!極度的恐懼令我全身一陣痙攣,我想起地球上“葬身魚腹”的說法,不由得哀嘆起自己的命運來。
這些海獸將半個身子探出水面,露出灰黑色的脊背和生著一對隆起的雪白的胸脯,體長有三四米;頭圓圓的,光禿禿的,兩側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吻部向前突出,生著稀疏的鬍鬚。它們輪番地游到我的面前,朝我臉上看。其中一些海獸看來對我不大友好:衝著我張著大嘴,激動地喘著粗氣,露出尖利的牙齒,彷彿急不可待地要撲過來把我撕成碎片;而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另外一些海獸則奮力把它們推開,同時直立著身體,搖頭擺尾,好像彼此間表述著什麼。接著,海獸們就組成一個圓圈,圍著我遊動起來。遊了幾圈兒,它們逐漸散去——如果它們真的完全散去,我也就真的完了。
過了一會兒,有兩隻海獸又遊了回來。它們先是把我身上的安全帶咬斷,甩掉座椅和坐墊,然後,一隻海獸用胸脯抵住我的腳,另一隻在水下托起我的身子,快速遊動起來。我當時雖然不知道它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但相信它們一定是在救我。事實證明我的猜想不錯:它們小心翼翼地保持我身體的平衡,逐漸加快了速度。不久,茫茫海面上出現一座山,很快,這座山就擴展成一片陸地。我相信,那就是阿爾法國家和貝塔國家爭奪的阿貝島了。
這時候風力漸強,海浪變的又高又陡,可以清楚地聽到海浪衝擊海岸時發出的有節奏的轟鳴。兩隻海獸顯然是無法靠岸太近,就把我送到離海岸不遠的一塊大礁石背後,把我托出水面,讓我靠在一面傾斜的巖壁上。它們朝我點點頭,發出“嘰嘰”的聲音,像是跟我道別;我雖然極度虛弱,還是伸出雙手,像一個地球上的中國人那樣抱拳致謝。這之後,我那兩個救命恩人就返回大海。
相信可敬的讀者還記得,前面我曾介紹過,阿貝島周邊海域,棲息著各種魚類、貝類,還有一種叫做努提亞赫的海洋哺乳動物。努提亞赫是阿爾法海洋中最聰明的海獸,據說對人類充滿莫名其妙的仇恨,見人就咬,非常兇猛。如今這種海獸在阿爾法星球的其它海域已被捕殺殆盡,僅在阿貝島沿海還殘存著幾百只。我確信,救我性命的那些海獸就是努提亞赫。後來當我把這一段奇遇講給警長聽時,他一口咬定沒錯,它們就是努提亞赫。
是的,把我送到岸邊的,正是阿貝海中殘存的那種最聰明的海洋哺乳動物努提亞赫。也許它們剛碰到我時以為我是個阿爾法星球上最令它們痛恨的那種兩足獸,是毀滅了它們的種族、破壞了它們家園、給它們帶來深重災難的敵人,所以就打算對我詛咒一番後將我殺死。但上天可憐我,當那群努提亞赫圍著我遊動時,其中幾位智者對我進行了更仔細的觀察,結果從我的長相上斷定我是一個它們從未見過的陸生動物,所以不但沒有咬死我,反而動了惻隱之心,把我推到岸邊。
我像一隻剛出生的幼獸,全身溼漉漉的,沒有一絲力氣,但躲避危險的本能使我奮力向上爬。不料一排巨浪滾來,把我高高托起,又狠狠地把我摔到岩石上,頓時使我失去知覺……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當我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後,我睜開眼睛,看到好幾只薩拉西站在我的身上。我轉動腦袋,發現我是仰臥在海岸附近的一片礁石當中;周圍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薩拉西;而扒在我身上這幾隻食腐飛禽正在啄食我的皮肉。我感覺到的那一陣陣疼痛就是它們造成的。這些不詳的鳥兒一邊啄我,一邊興奮地發出“哇-哈哈,哇-哈哈”的叫聲。顯然,它們把我當成一塊腐肉,準備開一場盛宴了。我嚇得全身一震,翻了個身,雙手支撐著想爬起來。由於我太虛弱,很快就栽倒在水裡。但恐懼讓我繼續掙扎,再度爬起來,卻又再次跌倒。於是我只好像地球上的鱷魚一樣,匍匐著向海岸爬行。那些薩拉西看我還活著,就失望地鼓譟了一陣,從礁石上躍起,朝內陸飛去。
礁石外面就是沙灘。我艱難地在沙灘上爬行了好久,終於爬上海岸。算我走運,我掙扎的這段時間,這一帶海面正在退潮。我剛剛爬上陸地,新一輪的漲潮就開始了;我已經聽到從大海深處傳來的潮浪的低沉吼叫。
此時我置身於一片淺灘上。幾十米以外的地方,高高的海浪一排排地滾過來,撲倒在岸邊,濺起沖天的浪花,發出低沉的轟響;風在浪頭上尖聲呼嘯,把海水暴雨一樣吹灑到我身邊。阿爾法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蔚藍的天空上飄浮著一大團一大團的五彩雲朵,就像是一艘艘張滿風帆的船。陸地那邊,有一大片灌木叢,灌木叢的後面是黑黝黝的森林。
遠遠的,我望見一片綠蔭,覺得我要得救了。因為,綠色就代表著生命,有綠色植物的地方必定有淡水和某種食物。我突然覺得口渴得厲害,喉嚨像是著了火,疼痛難忍。我加快了速度,爬了足足三百米遠,遇見一個大坑;看到裡面有水,就不顧一切地一頭扎進去,狂飲起來。
我敢說,我這一輩子從來沒喝過如此甘甜的液體。我不知道這是雨水還是泉水,但肯定是一泓淡水。
喝足了水,我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就爬出水坑。這時我才發現,這一帶分佈著許許多多規則的圓形土坑,大部分都有水。我覺得奇怪,想不出這些圓形土坑是怎麼形成的。但不久,答案就有了。
我在土坑邊躺了一會兒,繼續恢復體力。此時我從水中看到自己的模樣:頭髮蓬亂,扭結在一起,滿臉的泥汙,鼻子和嘴的周圍起了大泡,眼睛腫的只剩下兩條細縫,身上的衣服成了爛布條,幾處傷口還在滲血。
現在我感到飢餓了,肚子咕咕作響,胃裡隱隱作痛,我必須吃點東西才行。哪裡會有食物呢?特別是我習慣的那種食物!我望著不遠處的樹林,相信在那裡一定能找到充飢的東西。於是我試著站起來;我成功了。我站穩腳跟,開始邁步,踉踉蹌蹌朝森林走去。
請讀者想象這樣一幅圖景:一隻披著破衣爛衫、脖子和肩膀上掛滿水草、滿身爛泥、身體瘦弱的兩條腿怪物,在早晨的光天裡,拖著長長的影子,孤獨地蹣跚在荒野之中,它雙手向前伸著,以便保持平衡,同時身子卻抑制不住地向後傾……只要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悲慘,更不要說我就是畫面中的主角了。
求生本能使我頑強地向森林那個方向走去,由於體力衰弱,中間多少次跌倒,又有多少次從高坡上滾下來,就不必多說了。我拼了命要走向綠色的紗帳,就像剛出生的小海龜奮力奔向大海一樣。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大約八百米,到了叢林邊緣,觸摸到了阿貝島上的第一棵樹。
這棵樹有五六米高、大約三四十釐米粗,樣子有些像是地球上的無花果,樹葉寬大,枝葉茂密,濃濃的樹蔭投在下面的草地上。
這時我的力氣耗盡,只好在樹蔭裡躺下身來。我閉上眼睛,打算稍稍休息一會兒;不料此時從樹上掉下一隻果實,不偏不斜,正好砸在我的腦門上,迸裂的果漿糊住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把眼睛上的果漿扒開,結果發現手指沾滿黏糊糊的紅色果肉;向上看,在樹葉之間,我發現有不少綠色的球狀物,大小有如地球上的蘋果。我餓得要死,心想這也許是上帝憐憫我、專門給我送來的救命食物。
我一骨碌爬起來,摘了一隻,也不管是不是有毒,就咬了一口。
我覺得味道不錯,就大膽地將第一口果肉吞下,咂了一會兒滋味,體驗一下是否有異常感覺,隨後就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我一連吃了五隻這種果實,飢餓緩解了不少。其實這種野果一點毒性也沒有,而且非常滋補;我剛吃了幾口,就覺得身上增添了氣力。
當我將第五隻野果吃下肚,準備伸手摘取第六隻果實時,發現海岸上有動靜:伴隨著潮水,一隻大海龜爬上陸地。但很快我就記起,我在阿爾法的資料上讀到過,那種動物早已滅絕,而且我也意識到,在八百米以外看清一隻海龜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像地球上的一間房屋那麼大。
那海龜狀的巨獸停住,從它的腹部跳下一些小小的活物。這時我突然醒悟到,可能是貝塔士兵乘潛艇追過來了。
我擔心的事很快就被證實:那些小動物的確是貝塔軍人,而裝載他們的那個龐然大物就是潛艇之類的東西。
貝塔士兵登陸後,立即開始在海灘上搜索。突然,他們在我上岸的地點聚集起來,顯然是發現了我的蹤跡,或許就是我爬過沙灘時留下的那道長長的痕跡。幾個士兵趴下,像狗一樣嗅了嗅,又很快站起,拍打著胸脯,發出一陣歡呼。然後順著我的爬痕,跟蹤而來。
起先我躲在樹後試圖將自己隱蔽起來,但很快就意識到這樣做太愚蠢:因為他們必然會很快就發現我的藏身之地,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樹下把逃犯緝捕歸案。我想逃跑,趕快鑽進森林裡,然而為時已晚,他們已經發現了我。一個貝塔軍人大喊了一句什麼,朝我這邊放了一槍,接著,士兵們齊聲叫喊:
“阿卡利利——”
“阿卡利利——”
貝塔士兵奔跑起來。他們開始時是用兩條腿跑,後來就改用四條腿跑了。這裡需要說明一下,貝塔人跑路,跟我們地球人大不相同。我們不管走路還是跑步,都是兩腿著地,顯然不夠穩當,速度也不可能很快。貝塔人慢走時的樣子跟我們差不多,但奔跑時,就會伏下身體,四腳著地。這種姿勢有些像我們地球上的大猩猩,雖然不大雅觀,但速度確實要快得多。
貝塔人就像一群獵犬,狂吠著向我撲來。他們離我越來越近,八百米,六百米,四百米,二百米,眼看就要捉到我了,而我卻束手無策。既然躲在樹後毫無用處,我就乾脆走出樹蔭,站在露天裡,等他們來逮捕。
忽然,我聽到一陣刺耳的呼嘯聲,感到天崩地裂的一震,我剛才委身的那棵大樹攔腰折斷,轟然倒下;沙石煙塵竄上天空,讓我眼前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