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师的自我修养》 粉面先生

延州城的七月,尚未進入最為熱烈的酷暑,只有中午那會兒,在日頭底下,在曬得人頭皮發疼的時候,延州城的居民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進入夏天。

劉遠洲在床上翻個身,側躺著,看著不遠處,尚在酣睡中的劉闖和張河,不覺嘴角上揚,內心一片安寧。

掀掉薄被,下了床,披上件薄衫,趿著布鞋,劉遠洲躡手躡腳的開門走出了房間。

清晨得院子裡是靜謐的,清爽的。

幾隻早起的麻雀在枝頭跳躍著尋覓早食,遠處的大街上,隱約有叫賣聲穿牆而入,延州城已經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了。

劉遠洲靜靜的立在廊簷下,享受著清晨的靜謐。

這裡是劉家禮的宅子。

那日劉遠洲三人被當堂宣佈無罪釋放後,早有和劉遠揚相熟的衙役跑到劉家報訊。

一家人自是驚喜交加,劉家禮立刻帶上老父親及兩個兒子趕到縣衙。

當三爺目睹三個後輩遍體鱗傷、幾不成人形的悽慘模樣,不覺老淚縱橫,心如刀割。他當場決定把劉闖和張河也一起領回兒子家養傷。劉家禮父子三人也是於心不忍,自是心甘情願。

劉遠洲三人被安排進原先劉遠洲和三爺住的房間,又加了一張床,三人住一起。劉家禮請了城裡有名氣的大夫給三人醫治傷情,並交代用最好的傷藥。

至此,三人便在劉家宅子住了下來,每日三爺親自照顧三人衣食,有時劉遠執也過來幫忙。很快,出獄十來天左右,三人身上的傷勢便好轉,畢竟都是年輕的小夥子,精力旺盛,還有著名醫的精心治療。

而劉遠洲因樁功日益精深,體質更是非凡,雖受傷最重,好的反而最快。

當劉闖張河傷口癒合,可以自由起臥但尚不能下地走路的時候,劉遠洲背上已結痂,並可以無礙的下地行走了,當然劇烈運動是不能做的,至於站樁練功就更不要想了。醫治他們的大夫也是嘖嘖稱奇,讚歎劉遠洲身體之好,很罕見。

這期間,牛寶元和管執事來探望過劉遠洲兩回,從他們口中,劉遠洲得知院裡新人培訓已結束,他關心的羅安和邢友慶都通過最終考核留了下來,沒被淘汰。

這令他欣喜的同時,又有著一絲忐忑。他的直覺告訴他,是尤管事救得自己和好友三人的性命,但是這十幾日來,尤管事一次沒來與自己會面,不能當面問詢。

而他的堂叔劉家禮,倒是每天都到他房間坐坐,問詢三人傷情,但絕口不提院裡的任何事情,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異。因有著劉闖張河在場,劉遠洲也不好細問,只等傷情好轉他單獨細問了。

“二娃起的這么早?身上傷還沒好利索,要多臥床休息。”劉家禮從後院走了出來。

劉遠洲衝他堂叔笑笑,“大叔早,我沒事了,好的都差不多了。”他做了一下擴胸動作,給他堂叔看,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大叔今天也起的早,院裡有急事?”

“嗯。”劉家禮嗯了一聲,走了過來和劉遠洲並排站在一起,盯著院子裡那顆棗樹看了好一會,他才輕聲道:“你們這批新人不錯,有三人被發現有練武的天賦,昨日收到總院回覆,准許那三人列入門牆,今日便舉辦入門儀式。”

劉遠洲心中不無羨慕,又有著十分的遺憾。

據劉遠洲所知,在太玄宗,只有有著練武潛力的弟子,並有各分院的擔保推薦,才能列入太玄宗門牆,成為正式弟子,名字能列入宗門紅譜,據說往上還有真傳弟子一說,不知真假。

別看劉家禮貴為延州院一房管事,看著權利很大,但是卻並未真正入太玄宗的門牆,他們這種不練武功,而又有著具體職位的人,是另外列入宗門黃譜。

紅譜是根基,黃譜是枝葉,大家心照不宣。

“那三人是誰?”劉遠洲有些好奇。

“這不是什么機密,高飛,常大牛,羅安。”劉家禮看了一眼劉遠洲輕輕說道。

劉遠洲的心裡五味陳雜,說不上來是什么一種什么情緒,酸酸的,甜甜的,最後只剩下滿口的苦澀。

“我應該為兄弟的成功而高興,不是嗎?”最後,用力對自己說,他的精神很快振作起來,“羅安這小子,藏的夠深的啊,下次要狠狠宰他一頓。”

劉遠洲輕笑起來。

當日上三竿的時候,三爺和李嬸端著早飯進入房間。

“吃早飯嘍。”三爺提高嗓門。

劉遠洲三人早已起來,坐在床上閒聊著。劉遠洲趕緊下地幫著三爺把陶盆裡的稀飯分作三碗,又在稀飯裡碼上些鹹菜和清炒的土豆絲,然後遞到劉闖和張河的手上。

李嬸把籃子裡的六個海碗般大的白麵饅頭平均分給三人,便收拾了盤子出去了。

三爺留下來看著三人吃飯,他點上一鍋旱菸,吧嗒吧嗒抽著,煙霧繚繞,他微眯著眼睛。

“喜子,你小子就是屬豬的,沒個吃相。”三爺笑道。

“頓頓吃的這么好,我變成豬都行。”張河這是大實話,他在莊裡,也就過年過節吃頓白麵饅頭和肉。而在這裡養傷的十來天,每天都有肉和白麵饅頭吃,有時候他情願傷好的慢些。

“就這點出息,唉。”三爺嘆口氣,抄起煙鍋裝作用力實則輕輕的在張河頭上敲了幾下。

四人都笑了起來。

吃完飯,三爺收拾了碗筷送去廚房,劉遠洲本是要去送的,被三爺趕回了屋子。在三爺看來,傷筋動骨一百天,必定是要好好休養的。

“虎娃,你先前說你想留在城裡做事,是真的嗎?”劉遠洲問道。

“嗯,等傷好了,我就去城裡找個活做。”劉闖輕輕道,眼神飄忽,不知心裡想些什么。

自打出獄以後,劉遠洲便覺得劉闖性情變化很大,變得不愛笑了,變得沉默愛發呆了。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拜監牢裡所受的嚴刑拷打所賜。

他的內心是極為愧疚的。

“好,我會幫你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尋活做事。”劉遠洲打起精神道,雖然他不是很贊同劉闖的想法,但是,為了好兄弟能儘快走出心裡的陰影,他情願順著他。

至於他自己的將來的打算,進延州院他心裡已經不抱希望,等傷好了以後,他打算嘗試拜入鐵拳武館,等成就武師,是去是留就全憑自願了。

張河沒想那么多,他向來心直口快:“留在城裡能幹什么?再說你爸會同意?”

劉闖沉默,劉遠洲岔開話題,“喜子,你爸下次什么時候來城裡接你回去?”

張河的父親張鐵匠先前被王家人帶來城裡,本來預備著用來脅迫張河,差了一步沒用到,後來張河三人被釋放來了劉家,張鐵匠隨後便尋了過來。

住了兩天,一來見兒子傷情穩定,便不想再給劉家禮一家添麻煩,二來也想回去給劉闖和劉遠洲家裡報個平安,就回莊裡去了,並約定三人傷好了再來接人。

“說是八月十五前下來吧。”張河嘆口氣,他有些想他爸了,雖然平時被管的嚴厲,但是陡然間聽不到他爸的吼聲,他頗有些失落。

“哎呀,二娃哥,你說王家不會為難我們家人吧?”張河擔憂道。

“說了多少遍了,放心,不會的。”劉遠洲無奈道。先前劉遠洲也有同樣的擔心,他的堂叔告訴他,院裡已給王家遞了話,他這才安心。他相信他堂叔,更相信他背後的太玄宗。

劉家禮參加完畢院裡的新人入門典禮,和雜房主事龍成浩走出大禮堂,朝著雜房慢悠悠走去。

應付過幾波打招呼的,二人邊走邊聊著這次典禮的話題。

“記得五年前是五個,十年前是八個吧,今年才有三個,這是秘寶在退化嗎?五年後還有人能用它感悟入靜嗎?”龍成浩面色憂慮道。

“可能是今年這批人的資質普遍不好吧。”劉家禮道。

“誰知道呢,呵呵,叫功房的人頭疼去吧,我們在這裡鹹吃蘿蔔淡操心什么。”龍成浩輕笑起來。

“老米後繼有人啊。”龍成浩突然感慨道,他的話題跳躍性很大。

“唉。”劉家禮心裡不是滋味,嘆口氣。

“你在鏢局的股份真的不打算要回來了?要不我跟孫副提一提給你要回來,這件事最後他老米並沒有發揮任何作用,想來他不敢耍賴。”作為好友兼上司,他心裡有些虧欠,想著彌補一番。

劉家禮笑笑,有些苦澀,“我爸說的的對,其實我早該放手了,你知道我這一門就沒出過武師,至今也沒發現個有潛力的苗子,守著這根線,不如早斷,免得被人惦記。”

輕嘆一聲,龍成浩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友,二人陷入沉默。

“龍主事好,劉管事好。”高飛從後面趕了上來,對二人打著招呼,聲音輕快。

龍成浩瞥了一眼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眼裡閃過一絲厭惡,嗯了一聲,腳步不停的繼續走下去。他是恨屋及烏,不會給好臉色,但又不至於對一個晚輩遷怒,。

劉家禮停下腳步,面色複雜的點點頭,接著去追上龍成浩的腳步。

高飛被晾在原地。

熱臉貼道人家冷屁股,高飛喜悅至極的心情瞬間不翼而飛,他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他的臉變得通紅,細眼幾乎眯成一條縫。“你們居然如此的輕視我,等著,龍成浩,等我成就武師,一定挑戰你。”

他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