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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孔顏心一提,接着卻一松,只是還未暗道一聲萬幸抽身及時,雜沓的腳步聲已進了屋子裡。

來者有七八人,當頭的自然是魏光雄。

他穿着作戰的明光鎧甲,胸前的護心鏡金光發亮,身披硃紅色素麵戰袍,右手擺着一柄大刀,左手隨健步甩肘而動,雖然兩子一殘一傷,卻仍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威猛之勢非往日在府中可語,一望委實自覺慶幸。

而在魏光雄的身後除王大與同來沙州的張大夫外,另有一個單肩負藥箱的中年男子,餘下數人則均是甲胄佩劍的將領裝束。

孔顏心下一嘆,看來以後她得適應與外男碰面了。

又俗話雲,一回生二回熟,乍一見好幾個陌生男子,孔顏驚訝發現仍有幾分不習慣外,倒也不是起先那般忐忑不安了,這就叉手禮道:“兒媳孔氏見過父親。”

孔氏?

這就是天下文士之首孔家——孔氏女?

眾人聽到孔顏身份,都抬起頭來看過去。

都是腥風血雨中走出來的軍人,目光犀利可見一斑,好幾束這樣的目光一下子齊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難免生出窘迫。

孔顏勉強抑住面上欲泛的紅潮,只讓自己恭敬地等候魏光雄吩咐,不去理會那些打量的目光。

魏光雄何等人,幾乎在孔顏表明身份的同時,他已知孔家女的身份必會引起隨行將領矚目。

他們大周將領多是貧家子起家,能成今日號令千軍之人,無一不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自是不會去理會禮數為何物,加之屢被那些文人嘲諷為莽夫,雖不大在意,卻到底膈應,聽到是天下文人之首孔家出來的女兒,自然要打看幾眼。

可他這個二媳婦雖然接觸不多,但印象還是有個幾分,就像個木頭一板一眼周身的禮儀典範之態,怕是乍然被幾個粗豪大漢盯着瞧,估摸着是承受不住的。

想到這些,魏光雄不由擔心孔顏會一驚一乍讓他和魏康面上難下,這便要打發人退下,卻見孔顏還是一派恭順有禮的樣子,稍有一訝,念頭已是一轉,計較道:魏康心口中箭,只差毫寸致命。現在雖人已醒,卻是身受重創,若再稍有差池,壞了身體底子,以後如何行軍打仗!?尤其如今魏成腿部已殘,而魏康雖在走失八年頭沾了何秀才的酸氣,卻也多了他們武人最缺的內斂,而且這次能斬了三王子右臂,打仗的功夫還是有一些,將來少不得再承些軍事,所以這身子萬不能壞。如此一來,倒得仰仗孔氏後面的悉心照應,若不讓她聽清楚大夫的囑咐,侍弄出了岔子豈不是壞大事了!

魏光雄思緒電轉,一念便已另起打算,斂了周身戾氣道:“恩,起來吧。”

孔顏起身,目光始終不離灰塵撲撲的地面,一派行止如儀,心下卻是鬆了口氣,公爹也拜見了,又有外男在旁,她也可以告退了。

如是,正要啟口告退,卻聽魏光雄又道:“聽說你得了消息,就立馬啟程趕來,一路頗受折騰吧。”

這一番話雖不見有多溫和,但對一個粗心的武將而言,還是一個公爹對媳婦而言,顯然是有幾分看重才會如此。

魏光雄這話一落,連同不知何時睜眼的魏康這一屋子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孔顏。

其中兩名中年大將更是目光如炬,看向孔顏的目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卻不經意對上彼此的視線,都是一怔,然後面上一訕的移開目光。

孔顏不知這些,此刻只是受寵若驚,連忙低頭回道:“父親言重,兒媳坐馬車前來,並未受累。”

魏光雄“恩”了一聲,吩咐道:“等二郎把葯服了,再聽兩位大夫把病情看了,你便下去休整一下,入夜再過來看守着也不遲,不需要才到就一直守着。”

句句都是深明大義,全然一副體恤兒媳的和善公爹,可一句話下來卻是幾重意思,先讓她伺候魏康服藥,再讓她等兩位大夫一起給魏康看上,並得記下大夫的一切囑咐,甚至還要晚上為魏康守夜!

誠然,以上這些確實也是為妻之本分,可是想起敬茶那日魏光雄的一番敲打之言,這分明就是提醒她要晝夜不分的悉心照料。

再則魏光雄和魏康是兩父子,他心疼魏康重傷也無可厚非,但至少讓她在有外男之下迴避一二方是!

孔顏心裡的受寵若驚頓時蕩然無存,面上卻無法表現出一分不快,還得再次屈膝告謝道:“多謝父親體恤。”

這次魏光雄不再多說什麼,魏康卻是又咳嗽了起來。

魏光雄眉頭一皺,幾個健步上前,見魏康胸膛的白紗盡乎浸滿血跡,當下語氣不善道:“你這個軍醫怎麼當的!?為何二郎還血流不止!”

見魏光雄目露凶光,背藥箱的中年男子臉色一白,冷汗沉沉道:“二公子箭傷太深,又昏迷好幾日,身體虛弱,凝血十分不好,可若用猛葯止血,恐二公子將來留下隱患,只能先用些溫和的葯什。”

自魏康昨日醒來後,便已無生命之憂,如今魏光雄最擔心的便是可會留下隱患,聽到軍醫如是說,倒也斂下些許怒氣,又見魏康咳嗽並不過猛,便退到後面道:“先喝葯吧!”

孔顏輕吁出口氣,從王大手中接過葯碗,頂着眾人的目光走到床邊坐下,攪着手中湯匙道:“二爺,喝葯了。”說著舀了一勺湯藥送到魏康唇邊。

魏康此時正雙目緊閉,靠在床頭一言不發,他聽到孔顏叫他,方才緩緩睜眼,卻只點了點頭,並不張口喝葯。

孔顏目光詫異,不解的看着魏康,正要再喚一聲,魏康卻突然咬牙說道:“給我!”重重的二字吐出,然後不及她反應間,手中的葯碗已被一把奪去,仰頭一仰而盡,不見一聲咳嗽。

怔怔接過空下的葯碗,孔顏微愣的望着魏康。

魏康卻不理會孔顏詫異的目光,他咬牙等咳意過去,對魏光雄道:“父親,我已無大礙,您不用再滯留在此。”說完不等魏光雄回應,他一把抓住孔顏的手道:“扶我躺下!”

孔顏才是反應過來,還沒將葯碗讓王大收了,魏康已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痛得她差點當場叫出聲來,同一瞬卻也對上魏康深深看來的目光,她不知魏康何意,卻明白不能拆了魏康的台,當下牙關一咬,將葯碗遞給王大,攙扶着魏康躺下。

一應畢下,魏康終是鬆開了手,孔顏忙遮着寬袖撫手站起,身後便傳來一個大將的哈哈大笑:“年輕人就是底子好,昨日過來二公子還咳嗽的厲害,今天就好了不少!”

咳嗽好了不少?

想到她來時魏康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孔顏訝異的動了動唇,然觸及被魏康一把死攥住的手腕,腦中靈光一閃,魏康剛才的一列舉動是在忍咳意!

若是的話,剛才手腕受痛,她也只能無話可說。

孔顏低頭侍立一旁,默默想着。

跟着魏光雄同來的將領卻三言兩語的說起話來,個個聲如洪鐘。

“是呀!二公子看起來斯文,沒想到如此勇猛,把那勞什子三王子斬下一臂,也算為大公子報仇了。”

“……大公子雖是可惜了,但剛才看起來恢復倒不錯,主帥和付將軍也可放心了。”

“李將軍言之有理……而且主帥幾位公子手足情深,主帥確實不用太過操心!”

“上戰場有傷亡都屬常理,老夫一生戎馬如何不知?不過看他兄弟二人病癒得快,老夫也能安心離開處理他事。”

……

孔顏眼觀鼻鼻觀心的默然侍立,明白現在不是她該插話的時候,只是聽到有人稱“李將軍”、“付將軍”時,微微有些訝異,來的幾位將領中有付氏與李燕飛的父親。然一訝之後又覺正常,她二人的父親乃魏光雄左右手,堪為其下第一人,與魏光雄一起出現也屬平常。

就在魏光雄一行人閑談之際,軍醫與張大夫也相繼為魏康,並討論了一番用藥之事,便也下了結論道:“二公子的病情已基本穩定,只是傷得實在過重,至少需得一月方可下床,三月可以經舟車勞頓回涼州。”說罷想到魏光雄言談之間屢次問到可會傷到底子,這便斟酌了一下補充道:“二公子的傷頭一個月是關鍵,只要頭一個月妥帖照顧,後面再好生靜養便不會留下隱患。”

聽到軍醫如是說,魏光雄心頭一安,緊皺數日的眉頭終於舒展了幾分,能多保住一個兒子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點頭道:“二郎,你也聽見了,這幾個月你就在這好生養傷,你手上的軍務我會讓人暫代,等你康復後再重新接手。”

見執法之責不變,魏康點頭應是。

魏光雄滿意頷首,孔顏以為人這就要走了,不想魏光雄話鋒一轉,目光如電掃來,“孔氏,老夫今晚便要離開,二郎這三個來月你照顧仔細了!”

一再讓她仔細照顧魏康,看來魏光雄與陳氏不同,倒是十分看重魏康。

不過魏康是親生的兒子,就是陳氏見了也會讓她照顧,是想多了。

孔顏斂下心神,恭順應道:“父親放心,兒媳自當悉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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