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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年僅十八歲虛歲的太子,在這僅僅一個多月的鬼帥生涯之中,頭腦中的思想已經極為成熟了,說一句革命家,那也是絕不過分的。

所以當這層窗戶紙捅破之後,並不需要劉協接着往下說了,劉禪自己就能夠想明白這個事兒的底層邏輯。

勛貴與皇權,事實上是高度捆綁的關係,屬於皇權授予,對人民群眾的合法剝削,而皇權之所以穩固,其實很大程度上就在於皇權可以決定誰來當這個勛貴。

而勛貴是漢家王朝的勛貴,天然就是皇權的忠實擁躉,舉個不是很恰當的例子,為什麼原本時空中,一個政權存在的時間越久,推翻的難度就越大?

為什麼原本曹操明明都已經將黃袍當背心兒穿了,卻始終無法篡漢呢?為什麼歷史上的荀彧輔佐曹操好多好多年,結果卻在臨門一腳的時候選擇以漢臣的身份自盡呢?

後世人往往有一個誤區,就是將王朝與皇帝本人深度綁定,認為廢立天子,和改朝換代這兩件事是高度綁定的了,但其實不然,縱觀整個東漢歷史,廢立天子尋常事而已,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東漢的天子本來也就是個橡皮圖章,更甚至於太監可以乾脆自己寫聖旨,大將軍可以自行組尚書台,天子連個橡皮圖章都不是。

說弄死你就弄死你。

但改朝換代不同,因為權臣,不管如何對待當今天子,哪怕是換一百個天子,只要這個天下名義上還叫漢,那這四百年來所形成的利益團體的既得利益在法理上就是受到保護的,無人可以動搖。

但一旦改朝換代,你讓這天下拿着漢庭爵位的勛貴何以自處,讓那些豪強世家們如何自處?即使是口頭上保證他們的利益不受侵犯,他們難道就會相信么?

況且事實上也不可能不受侵犯,因為王朝更迭本身就代表着社會中堅勢力的大洗牌,是以荀彧為首的,世代仕漢的世家大族所萬萬不能接受的。

所以勛貴,就是一個王朝真正的基礎,他們也許不理朝政,任憑上層的皇權是受欺凌也好,被更迭也罷,但卻是維護朝代不被更替的壓艙之石。

論剝削,皇權才是真剝削,真正的罪惡源頭,畢竟勛爵不輕授,無論子孫如何混賬,源頭上的勛貴之祖宗總還是對國家做出過巨大貢獻的。

最關鍵是勛爵之惡終究是有邊界的,終究是跟股份進行了深度捆綁的。

然而皇權,卻是幾乎沒有任何邊界可言的,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世上真正能夠束縛皇權的就只有倫理和道德而已了。

之所以天下人感覺不到皇權的剝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今天子仁德,賢明,英明神武,他自己也從沒想過剝削人民,所以很自然的就將這一塊給忽略了。

萬一子孫後代不賢呢?

都不用往遠了看,自己的爺爺,傳說中的先帝,不就是正是一個獨夫民賊么?

難道皇權本身才是萬惡之源么?

可是且不說他們父子本身就是皇權,當今天下能有今日之盛況,不也是皇權所推動的么?沒有父皇,哪來的盛世。

而且從以往歷史的經驗來看,歷朝歷代,每當皇權衰微的時候,往往都必然造成諸侯並起,群雄逐鹿,百姓生靈塗炭的局面,這樣的罪惡,不比區區壓迫剝削更加殘酷得多麼?

又怎麼可能是反動的呢?

“矛盾么?”劉協問道。

“是,很矛盾,非常矛盾,且不說立場問題,若是一個國家連皇權都不能穩定,必然造成動蕩,最終受苦的還是底層百姓,本朝,皇權在父親您的手裡由極衰,變成了現在的極盛,百姓也由易子而食,變成了現在的衣食富足,怕是即使這世上最最瘋癲之人,也不可能說皇權強盛不好吧?這話也就是出自父皇您本人的口中,換個人說,天下人必然唾棄之,即使是受壓迫最深的鬼人也不例外。”

“確實是矛盾,不過這裡面其實還是有一個誤區。”

“是什麼?”

“君主集權與中央集權的誤區,先帝失天下,所失的可不是皇權,至少在他活着的時候,皇權一直都是穩固的,只是當時,先帝莫說是對縣,便是對郡也基本已經失去了直接制約的能力,再加上他本人確實昏聵,他一死,中央權力便分作了宦官與外戚兩派復又重新陷入爭鬥,使得中央權力更弱了。”

“所以,區區一個董卓進京,中央權柄便已是盡失,其實,如果何進能夠英明神武,與宦官之間不要瞎斗,勉強維持先帝活着時的樣子,還是不難的。”

“換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假如我不是什麼英明神君,鬼神之謀,這國家權柄依舊掌握在你外公的手裡,那百姓的生活,難道會比先帝時來得更差么?”

“可是,真要是如此的話外公早晚會自己做皇帝的吧,否則無非是梁、竇舊事而已,這中央集權還是無從談起,於國於民,終究是換湯而不換藥,依舊難以穩定,百姓塗炭,不過是早晚而已。”

劉協點頭,表示認可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以目前大漢的經濟基礎來說,確確實實是,只有皇權穩固,才能天下安康,任何試圖代行皇權的力量最終又都會變成皇權本身。”

“所以,父皇您多年來一直在努力提高尚書台,中書台,議稅閣和軍委會的力量,十五年來幾乎從不過問政事,是在,自行限制皇權么?”

劉協想了想,卻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劉禪解釋了,只好道:“那麼你以為,這些有用么?”

劉禪想了想道:“如果皇帝是個庸人之姿,有用,這些衙門可以幫助皇權管理天下,如果皇帝是個聰明的仁君,也有用,在他們的幫助下處理天下大事可以輕鬆不少,讓天下百姓可以富足安康,如果皇帝是個愚蠢的蠢材,也有用,多部門相互制約,短期之內不會出現隻手遮天的權臣,但如果皇帝是個聰明的獨夫,如先帝一般,沒用。”

說著,劉禪閉上眼睛想了想道:“如果我是一個獨夫民賊的話,登基後至多十年,您給出去的這些權柄我全都收得回來。”

“是啊,所以說到底還是皇權與相權之爭的問題,沒多大意義,知道么,我曾經設想過一個更極端的方式,便是虛君實相,君主立憲,不過我放棄了。”

“一方面是因為沒人敢在我手下做個實相,就說荀彧吧,荀悅剛當了幾天中書令他就嚇得請辭了,很是讓我失望了一次啊,從那以後,本該是朝中實權最大的尚書令,壓根就沒人敢當了,尚書之權一分為六,給搞成六部尚書制了,啊,說多了都是淚。”

“當然這個也不是重點,後來是我覺得這一套不靠譜,首相如果手握實權必然會想要僭越,以父傳子是人類的天性,到頭來還是換湯不換藥,而如果是集體決策的話……老實說,集體決策其實遠比個人獨裁更容易滋生腐敗。”

“就好像一個企業,如果有大股東,那麼這個大股東一定會維護企業利益,說白了企業的就是他的,但如果沒有大股東,沒有主人了,那還不是想盡辦法往家裡拿東西么,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