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廣陽郡治所冀縣城北,臨時壘土而鑄的一處高台,卻是旬日間人流往來如織,卻是人人身騎駿馬,背掛長弓,甚至絕大多數都還身穿在西涼軍中並不多見的鎧甲。

眼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卻見以本地主人身份登上高台的趙昂高聲呼喝道:“諸位,諸位,在下冀縣趙氏趙昂,既然大家自發的都已經匯聚於此,想來現在差不多也都已經收到了消息了吧?天子欲行祁山道,假途滅虢之心卻是已經不言自明的了,我想問問大家,到時候天子的天兵出了隴關,咱們到底是聚攏兵馬聯手抗敵呢?還是各自躲在家中就當沒有這回事不去參與呢?亦或者是乾脆使為前軀,響應朝廷的徵召隨天子一同去斷絕韓遂的退路呢?總該有個章程吧?”

卻見下面突然有人問道:“真若是任由消息傳播,郡中二十餘家豪強及羌氐部落如何能夠盡人皆知呢?我們可沒有你們這麼靈通的消息,這天子親征的消息難道不是你們冀縣豪強故意傳播的么?誰不知冀縣乃是廣陽重心之所在,朝廷若收復涼州,冀縣必定重新成為行政中心,你們既將我們聚攏於此,還說什麼躲在家中聽任不管的屁話又有什麼意義?無非是你們要挑了這個頭去罷了,你不如乾脆說明白,到底你們冀縣趙氏聚攏我們於此,是想要取韓遂而代之做一做涼州之主,還是想把俺們這些人打包賣個好價格給朝廷,換你們自己的進身之階?”

卻是把趙昂給問的頗為尷尬。

而就在趙昂沒想好怎麼回答的時候,卻將同為冀州豪族的姜敘昂然站起道:“閣下是河池的氐王竇茂吧,這話說的難聽卻也是不假,我們這些冀縣漢人便是想挑一次頭了又有什麼不可的呢?若無我等聯合你們,等天子的大軍真的過了隴關難道你們不是只能坐以待斃而已了么?咱們廣陽本身沒什麼險固要塞可守,與關中漢庭向來聯繫緊密,我也不妨直接表明態度,我們冀縣姜、趙、王三姓都欲要投降天子,甘為前驅,如何?這難道不是我們涼州漢人,以及你們東羌人最好的選擇么?”

這竇茂盤踞於河池,可以說是東部涼州中一個相當有實力的蠻王了,而河池卻是又正正好好的卡在祁山道的必經之路上,朝廷既然決定走祁山道,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因此很自然的就接過了話頭,成為實質上的氐人意見領袖:

“好一個最好的選擇,姜敘,我知道你一直想當漢庭的兩千石,把我們都賣了,讓你自己加官進爵,這就是你所謂的最優選擇么?弟兄們,朝廷兵鋒正盛不假,但據我所知天子此行的兵馬總共也只有一萬有餘,光是我老寇,麾下的壯士就比天子的兵丁更多,僅咱們這些人,湊出十萬大軍出來豈不是輕而易舉?咱們在自家門口作戰,兵力數十倍於敵,人家現在僅僅是放出些許風聲出來就要投降,天底下何曾有過這樣的道理?”

這時又有人說道:“可是那畢竟是天子親臨,不比旁的將帥,莫說天子只帶了一萬人,他就是只帶一千,咱們又如何能朝他去揮刀?且不說天子自親政以來,連我這邊鄙胡族也知他有鬼神之謀,就算是咱們真的打跑了天子甚至殺死了他,咱們如何能夠面對朝廷的雷霆之怒?如此光明正大的造反,難道咱們真的就只能追隨着韓遂一條道走到黑了不成么?”

話音剛落又有人高聲喊道:“咱們本就是造反,這反都造了十幾年了莫非你此時方知,天子就算是有光武之能,朝廷就算是已經一統九州又能如何?以前咱們沒有裝備,將士們都只能以標槍作為武器,現在洛陽、長安這兩座故都的武庫已經盡入我等之手,軍中有弓者十之五六,我等比之十年前強大了又何止十倍?”

“是啊,咱們涼州之地地廣人稀,沿途根本毫無不及,朝廷就算派大軍至此,大不了咱們化整為零,躲起來跟他們藏着便是,他們連找咱們都費勁,如何還能找得到咱們?大軍來涼州一趟,光是輜重轉運就足以將整個中原的數年積攢耗空,我等好好的在涼州過咱們的生活,大不了約束部眾不去劫掠關中,不去平白的招惹朝廷,大家相安無事難道不是更好的么?”

這些話無論如何聽起來都有一些強撐的意味,這話要是由西羌那些頭人來說,或許還有幾分道理,但畢竟他們都是東羌,畢竟這涼州的東部與幽州涿郡頗類,生產方式是半耕半畝,生活方式是胡漢雜居,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放棄堅固溫暖的城池跑到大漠曠野中與漢軍去玩捉迷藏呢?

然而這幾句話卻也着實是說出了幾分這些涼州人敢於抵抗朝廷的底氣所在,甚至隱隱的也算是表明了其眾人真正的政治立場。

說白了,涼州的這些豪強和部落首領們從來也沒有征伐天下的野心,正如朝中有不少大臣都主張放棄涼州一樣,他們涼州人,那是真的也不想再投入大漢這個大家庭的懷抱了啊!

分裂涼州,就是大部分涼州人真正的政治訴求,為此他們這一百多年來大型叛亂三四次,小型叛亂無數次,還有比現在更接近成功的時候么?

說到底,這是民族矛盾的產物,然而也並不只是民族矛盾的產物,卻是和現代社會的漂亮國幾個南部州郡比較像。

當大量異族移民成為南部幾州實際上的主體民族,卻又根本得不到公正的待遇,被原住民視為豬狗各種歧視壓迫,尤其是明明打仗的是他們幹活兒的是他們做事的是他們,利益卻全被上層怪獸所榨取,沒有反抗才是不正常的。

漂亮國受移民之苦也就幾十年的時間,而羌胡內遷,到此時為止卻是已經足足有三百多年了,有些東西早已經從量變變成了質變。

三百年來,羌人,與漢朝的民族矛盾在整個東漢一直都是在持續尖銳化的,到了靈帝年間基本已經達到了頂峰,這份仇恨基本上已經可以用血海深仇來形容了,實事求是的說,東漢朝廷或者說中原的那些豪強世家們,對這些羌人的壓榨實在是太狠太狠了,漂亮國欺負國內拉丁裔好歹還講究吃相,漢王朝是真的一點都不講,某種程度上涼州的叛亂能造成這麼大的烈度真的可以說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這些年來涼州陸陸續續參加過叛亂的涼州叛軍怎麼也有二三十萬了,而整個涼州的在籍人口甚至只有可憐的五十萬,這還是主要都在廣漢郡,叛亂最為集中也最為激烈的隴東地區甚至總共也只有五萬在籍人口。

反正也正是因此吧,事實上主體生活在大漢境內的羌胡相比於主體生活在塞外的鮮卑反而更像是個外敵,明明劉協已經自認為在民族政策上相當的懷柔了,即使對親自包圍過他的匈奴他都網開了一面,無數次的公開表示羌、氐、漢實為一家,大家在同一片土地生活了已經三四百年的時間了,天大的問題都不妨好好坐下來談談,但很明顯,這些羌人對漢王朝說出來的話那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