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鸿》 相思鸿雁

柳如煙坐在大堂上,任眼淚恣意流淌。當他喊得累了,哭得淚流滿面,竟在溫薰的陽光下不覺間睡著了。

待他甦醒過來時,才發現身邊站著一個手持長劍的錦衣少年,這少年約摸二十出頭年紀,生得頭圓額寬,眉目倒是算得俊朗,只是鼻樑處有一道彎彎的傷疤,疤痕不大,像貼著一條短小蜈蚣,好端端的一張素淨臉龐,卻因這道醒目傷疤破了相,顯得美中不足。

他面色平靜,帶有幾分冷峻疑惑的表情,正一臉茫然的仔細打量著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似乎永遠也瞧不夠似的。他直愣愣瞧了熟睡中的柳如煙半晌,頗有些無聊的矮下身子,順勢一屁股坐在柳如煙對面。

他皺起眉頭朝四周破敗的院牆掃視了一番,心中暗道:“這個人大白天的癱睡在這裡,莫非是個酒醉鬼?可是喝多了麼?”他於是又忍不住湊近他的面門,睜大著眼睛,一邊打量一邊用鼻子嗅了嗅,忽然微微皺了皺眉,臉上更是疑惑,喃喃道出了聲:“沒一絲酒味呢?看來不是個醉鬼,哦,莫非是情場失意,心中必是不快,來此放逐療傷,嘿嘿!”說著說著,竟冽嘴輕笑了起來。

正當這時,柳如煙似是察覺到有人影靠近,本能地猛一下睜開眼睛,驟然間四目相對,雙方都禁不住駭了一大跳。柳如煙迅速直起身坐了起來,警惕的看著這個華服少年。少年更是駭得接連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恰好屁股撞到一塊青石頭上,直疼得他面現苦色,失聲呻吟了起來。

柳如煙急忙問道:“你誰啊?你是什麼人?”他本能的伸手抓緊了手中劍柄,全身上下都戒備起來,如臨大敵。

那華服少年定了定神,瞥向他道:“唉呀,你這人為何一驚一乍的,嚇煞我也。”他的心還正怦怦直跳,顯然方才被駭得不輕。

柳如煙瞧他是個青春少年,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生得眉目俊朗,顯出幾分稚氣,神色間除了有一絲慌張,倒也不像有什麼惡意,當即放下了戒備,只是問道:“你方才盯著我瞧什麼?你叫什麼名字?”他睡了一陣,此刻心裡早已平靜如常,淡淡地看著這少年。

華服少年咧嘴淺淺笑道:“哦,我叫辜小剛。哼哼,他們都叫我剛子。額,你也可以這樣叫我。”他臉上的稚氣未脫,更顯出幾分少年郎的直率可愛。他想了想,突然又道“那你呢?你又叫什麼名字?怎地一個人在這破院裡睡著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埃,順勢坐在青石頭上。

柳如煙本年紀也不大,看到眼前這個少年和自己年齡相仿,心裡竟生出一絲好感,似是看到了十七八歲的自己。當即說道:“我姓柳,叫柳如煙。”他心想,雖然這個少年不像是兇惡之人,但對方來歷不明,萍水相逢而已,自己可不能將底細輕易洩漏。他望著少年淡淡笑道“我因匆忙趕路感到有些疲乏,見這裡有個無人居住的荒廢院子,便進來歇歇腳,哪知竟不覺間睡著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華服少年突然站起身,咧嘴露出一個瀟灑笑臉,又抿了抿嘴道:“你說你柳如煙,嗯,這名字倒確實好聽,嗯嗯,好名字。看上去你比我大一些吧,對了,你是哪裡人?”

柳如煙淡淡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辜小剛眨了眨眼道:“你看我有多大?”他將手中劍一抖,緩緩挽出個劍花,似是見柳如煙也是江湖中人裝扮,故意在人前賣弄一下。

柳如煙冷冷一笑,也眨眨眼道:“我先問你,你得先告訴我。”他看著辜小剛的背影和方才他說話的神態,忽然眉頭一皺,似想到了什麼。

辜小剛轉過身來,將這柄銀鞘長劍抱在胸前,輕嘆息了一聲道:“我今年十七,你看我像不像十七?”他居然又反問道。

柳如煙微微苦笑道:“嗯,十七,正是翩翩少年,最好的年紀。唉,你怎麼也一個人來這裡的?你方才說,你姓辜?”他眉頭擰得更緊,目中閃動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辜小剛點一點頭,也皺眉頭道:“對啊,我正是姓辜,有什麼問題麼?”他一臉懵的看著柳如煙,對他這個人更是充滿了好奇。

柳如煙忙擺擺手道:“哦,沒什麼問題,一點問題也沒有。你又是哪裡人呢?你家就在這附近麼?”

辜小剛幽幽道:“我啊,嘿嘿,你看看我像哪裡人?”他一雙明亮眸子眨了眨,笑嘻嘻的斜瞥著柳如煙。

柳如煙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便知這小孩子心思簡單,當下心中的戒備已然完全放下。略帶調侃的語氣說:“唉,我只是個凡夫俗子,又非神機妙算的先生,怎能猜得出你哪裡人!”他又嘆了口氣,故作失望的說道:“罷了罷了,你若不願意以實相告,我又何必強人所難,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可要睡覺了。”說完,再也不去瞧那少年一要,突自又倒下閉上了眼睛。

那少年白了柳如煙一眼,不再賣關子,眼珠子轉了轉,說道:“今日我們能遇上,也算是個緣分,唉,我也不必瞞你,我是四川人,你聽說過資州這個地方麼?”他將長劍抱在胸前,朝著院子東瞧瞧西看看,目光竟突然有了一絲感傷之色。

柳如煙本是假裝睡下去,此刻聽他說到四川,他心裡驟然一驚:“他竟是四川資州人,沒想到這麼巧合,還是同鄉。他方才說自己姓辜,又恰好小我幾歲,難道……他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二叔辜志,他居然同辜志同姓,他感到一陣驚奇而又欣喜,難道他和二叔之間有什麼關聯?不過,這種巧合很快又被他否定,天下間同名同姓的也有很多,這確實也不足為奇。

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四周溫柔而寧靜。柳如煙緩緩睜開眼,說道:“你說你是四川資州人?姓辜?”他的目光開始落在辜小剛身上,仔細打量著他的相貌神色。這一看,當真不由得使他心頭一緊,這個少年的長相神色同“華山飛鷹”辜志倒真有幾分神似!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頓時來了精神,一屁股翻身站了起來,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華服少年,那少年被他上下掃視,甚感詫異,脫口問道:“你這人怎麼啦?為何總盯著我看?我身上有什麼奇怪麼?”他見柳如煙雙目中露出一種驚異之色,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忙察看自己周身上下。

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四野有風,吹得周遭花草樹蔭嘩啦啦作響,破敗庭院裡也發出吱吱聲。

柳如煙來到他身旁,淡淡笑道:“不瞞你說,我也是四川資州人。方才聽你說到故鄉,我只覺得非常非常親切,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還能遇到家鄉人!”他眉宇間浮現出一絲久違的歡快。似乎將先前想到的悲傷事全都忘卻了。

辜小剛也不由吃了一驚,睜大著眼睛說道:“哦,竟有這樣巧合的事,原來我們還是同鄉,哪你,你怎麼來到這裡的?來這裡做什麼呢?”

柳如煙平靜地道:“唉,說來話長,我老家在四川,但長這麼大,我在資州呆的時間少得可憐,大部分時候,我都在隨著大人東奔西走,後來我們一家便來到了這裡。”說著,他的目光又望向眼前這個殘破不堪的院子。那個大花壇裡的花草早已調零衰敗,曾經綠油油的果樹也只剩下乾枯的枝丫。花壇邊的那口方井也早已乾涸,整個庭院房舍飄蕩著腐朽的味道。

辜小剛聽得頻頻點頭,忽然問道:“那你的家人呢?他們也是和你一起的麼?”

柳如煙聽到他提起家人,臉上瞬時露出一副悽然,輕輕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嘆息道:“我的家人早就沒有了!”

辜小剛意識到自己的問話,讓柳如煙心裡沉重起來,似乎戳到了他的痛點,便輕輕說道:“哦,對不起!我不該問這麼多的。”

柳如煙擺擺手道:“沒什麼,我現在算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吧!四海為家,天涯飄零,走到哪裡,那裡便是我的家。”他面上的痛苦之色更濃,眼睛裡已沒了先前的光澤。

他忽然問辜小剛:“你呢?你的家人呢,他們都在你身邊吧?你現在的家又在哪裡?”

辜小剛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個壞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他伸手朝西南方向一指,遠處有叢蔥鬱的樹林子,林邊有條渾濁的小河流淌,一片青石房舍就坐落在河流邊。他笑著說“看見沒,那片林子,那條小河,我的家就在林子裡,小的時候,我們常常在河裡洗澡摸魚。”他的面上忽然浮現一陣傷感,他的聲音頓時變得低沉“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們瞞著大人去河裡洗澡,有個小夥伴卻不小心掉進了一個漩渦裡,再也沒有爬上來。自那以後,我再也沒去過河邊。”他的眉頭緊蹙,似是在回憶那天發生的慘劇,可悲劇已經鑄成,再也無力挽回。

柳如煙竟然聽得怔住了,忽然一陣強烈的悲愴襲上心頭,他的喉頭似乎被一隻有力的手捏住,難以呼吸。眼前這個依然帶著稚氣的少年,突然讓他有了一種可以對抗任何災難的無形的力量,他胸膛有股熱血在奔湧,對這個少年有了種別樣的情感,不知是敬佩還是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