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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文讓請大夫的舉動提醒了趙慧英,她立刻不再裝瘋賣傻的試圖撕打那幾個攔着她的年輕人了。

“哎呦——我活不成了啊——小二子你個喪良心的王八犢子哎——你老娘被你打死了啊——”

在院子里這二三十人的注視下,上一秒還生龍活虎的趙慧英此時哭得鼻涕眼淚齊飛。

她坐在地上,蹬着兩條腿,手掌時而抹一把眼淚,時而用力拍下地面表達自己的悲痛憤懣。

終於從那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狀態中解脫出來的梅雅麗一睜開眼睛,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趙慧英那副唱念做打十分入戲的苦情婦女形象。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這嘴巴一張就顛倒黑白,根本不要臉也不要皮的本事,她過去三十年見過的所有奇葩人士,誰都不如她奶功力精深。

不過,她這倒是第一次見到她奶坐在地上撒潑的模樣。

在她記事兒之後、十八歲之前的那些年,她就只見過她奶坐在炕上、矮牆上、廂房房頂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罵人的模樣。

眼下她這副明顯帶着些“示弱於人”意味的做派,讓梅雅麗頗有些難以適應。

她縮在厚厚的棉襖、棉褲、棉鞋、棉帽子里,只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不停地眨啊眨的打量着在場諸人。

她二太爺和六太爺都是一臉毫不掩飾的嫌惡,脾氣暴躁些的她六太爺甚至還指着她爸的鼻子直截了當的斷言,“你娘要是不死,你們這一家子算是別想得着什麼好兒了。這一天天雞飛狗跳的,有天大的福分也被她給折騰完了!”

梅志軍被自己六爺爺罵的一臉尷尬,他正不知道說什麼好,趙慧英就已經“嗷”的一嗓子跳了起來,“你才去死!你個老東西,跑到我家來咒我,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梅六太爺被她罵的一張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他的兩個孫子也惱了,兩人眼神一碰,再攔着趙慧英的時候下手就沒那麼客氣了。

趙慧英被兩個壯小夥子擒住手腕,抬腳去踢、下嘴去咬也全都被對方躲開了,屢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後,她心裡的怒氣沖的她差點兒原地爆炸。

她撒潑慣了,當即便張口罵起了除李國文之外的在場諸人。

各種污言穢語流瀉而出,聽得梅六太爺和梅二太爺指着她一疊聲的罵,“潑婦!潑婦!”

兩人的孫子見自家爺爺受辱,鉗着趙慧英手腕、胳膊的力道也跟着變大了不少。

趙慧英吃痛的次數多了,知道自己來橫的八成是不會有什麼效果了,於是就又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着,口口聲聲說老梅家的長輩老不修,欺負隔房的侄兒媳婦。

梅二太爺和梅六太爺氣得身子直抖,好在梅勁峰雖然怕老婆,但心裡卻是明白事理的。

他一邊打躬作揖的跟自己兩位叔叔說好話,一邊讓着他們以及李國文去屋子裡面坐。

梅二太爺和梅六太爺都不想去梅勁峰他們那邊兒,於是他們三個就在梅志軍的陪同下進了梅志軍小夫妻的屋子。

佘玉芬原想趁着這個機會回娘家的,但李國文卻招手將她也叫進了屋子裡頭。

被兩個同輩的堂兄弟攔住,根本不敢過去幫自家老娘的梅志明眼珠子滴溜溜直轉,見情勢不對,他使了個眼色給梅志鳳,讓梅志鳳過去安撫他們老娘。

梅志鳳一開始還不樂意。

她已經習慣了她娘手拿把掐的拿捏她二哥二嫂,也習慣了她娘靠着撒潑耍渾打遍全村無敵手。

最後還是梅志明將她叫過去說了幾句悄悄話,她這才一臉恍然的跑過去傳話給趙慧英。

趙慧英正哭的起勁兒,梅志鳳湊過去跟她咬耳朵也沒耽誤她高一聲低一聲的乾嚎。

好在,乾嚎和罵人都不影響她同時做別的事兒,梅志鳳轉達的梅志明的那些話,趙慧英全都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自己耳中。

深覺自己小兒子聰明睿智的趙慧英立刻採信了梅志明的意見,她一邊繼續乾嚎一邊扶着自己的老腰“哎呦哎呦”的直叫喚,“哎呦——我的腰啊——哎呦——我的腿啊——哎呦——我的肋骨啊——我老婆子活不成了啊——”

跟唱戲一樣抑揚頓挫的乾嚎聲引得梅志軍的幾個堂兄弟全都笑出了聲,他們站在窗檯外,擠眉弄眼的彼此用眼神進行交流。

屋子裡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一陣無語,梅志軍的二爺爺瞪着梅勁峰,“你也不管管你婆娘!有她這麼拆散自己兒子、兒媳婦的嗎?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

“二哥你跟他說有啥用?”梅志軍的六爺爺早就已經放棄了“改造”梅勁峰,“有那時間,你還不如說說志軍,讓他別那麼順着他娘。”

李國文也是這個意思。

他的這個表叔(梅勁峰),這輩子約么也改不了他的這副老實脾氣了。

莫說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風給兒女撐腰了,他連確保他自己不再挨罵都做不到。

接過佘玉芬給他倒的水,李國文叫住了轉身準備出去的佘玉芬,“玉芬哪,你先別忙着出去。表叔有幾句話想問你。”

佘玉芬停住腳,“表叔你問。”

李國文眼神在她和梅志軍之間來回看了兩遍,“你跟志軍,這是鬧了矛盾了?”

“沒。”佘玉芬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就還是我婆婆,我......我實在是受不了她了。”

“那你這是準備再回娘家躲一陣子?”李國文的猜測比較樂觀,實在是他也沒想到佘玉芬竟然有勇氣提出離婚。

作為大隊書記,他當然知道國家是允許離婚的。

可即使改革的風已經颳了十多年,即使從自己不幸的婚姻當中掙脫出來的女性不在少數,“離婚”這種行為,在他們這種閉塞保守的山溝旮旯兒,也依然還是一件聳人聽聞的事兒。

對他們這些極其保守的鄉民來說,婚姻一旦結成,那不管好歹,就都是一輩子的事兒了。

他們見過的女人二嫁,從來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某個女人的丈夫過世,她本人守寡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