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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志明一看就知道趙慧英這是氣得狠了卻還沒有想好要怎麼發泄出來,他眼珠子轉了轉,然後便就揚聲對着灶房裡的梅志鳳喊:“阿鳳,給咱娘炒個雞蛋、炖點兒五花肉!”

梅志鳳不敢立刻就答應下來。

她豎著耳朵聽了片刻,沒聽到趙慧英出言反對,她這才響亮的“哎”了一聲,“我知道了。”

她話音才落,梅志明就看到趙慧英“啪”的一下把手裡的旱煙袋丟到了煙灰缸里。

“你先別忙着拿肉,先去舀點兒白面!”趙慧英一邊說著一邊穿鞋下炕,“你三哥說得對,我不缺他那口吃的!沒了那個喪良心的王八犢子,咱家也一樣能吃上好東西!”

梅志鳳“哎”了一聲就去西屋舀面,一邊舀一邊還揚聲問趙慧英,“娘,咱吃啥?餃子嗎?”

趙慧英對餃子的熱愛勝過其他一切食物,所以梅志鳳才會直接問她是不是要吃餃子。

趙慧英“嗯”了一聲,然後又支使梅志明,“去撈兩棵酸菜出來。”

梅志明咽着口水去撈酸菜,趙慧英自己則拿了個大號的菜盆去西屋拿殺豬菜和血腸。

他們這兒的殺豬菜是用新殺的豬肉和秋天晾曬的干白菜炖煮而成的,因為殺豬時也會用殺豬菜煮血腸,所以那些腸衣破損的血腸就也會留在殺豬菜里。

軟糯的豬肉、白菜、血腸入口即化,吃起來美味的讓人恨不能連舌頭也一起吞下肚。

還有用豬血、蕎麥麵、五花肉丁以及各種調味料做成的血腸,無論是蒸是煮是煎,全都好吃的不得了。

從小到大,梅雅麗最愛吃的就是這兩樣。

但在他們檯子村,一直到梅雅麗十來歲的那個時候(2000年),都還有人殺不起年豬。

在如今的這個年代(九十年代初),他們檯子村更是十戶里至少有七八戶都殺不起年豬。

少數那幾戶殺的起年豬的,當家人也會把豬肉賣掉一半以上。

得來的錢,他們會留着明年買種子、化肥、小雞崽兒、小豬崽兒。

而像趙慧英這樣殺一整頭豬,然後把豬肉全都留下供自家和娘家吃用的,就是翻遍了整個檯子村也找不出第二家,所以梅六太爺說她敗家還真沒冤枉了她。

趙慧英沉着臉將殺豬菜熱上,然後又將血腸切成片等着下鍋用熱油煎。

梅志明已經切好了酸菜絲,此時他正握着菜刀把酸菜絲剁成酸菜丁。

梅志鳳則正拿着茶缸子往面盆里倒水,她一手拿茶缸子,一手拿筷子,筷子的一端正飛快地攪着淋了水的白面。

掃了兩眼忙着幹活兒的小兒子和小閨女,趙慧英心氣兒略順了一丁點兒。

她拿了一棵大蔥、六個雞蛋,準備再做一個大蔥炒蛋。

至於冬日裡檯子村諸人最常吃的土豆,趙慧英則看都沒看一眼。

跟梅雅麗上輩子時的趙慧英一樣,這一世的趙慧英依然極其厭惡吃土豆。

至於緣由。

趙慧英她爹在她們姐弟三個很小的時候就被抓了壯丁去打仗,她娘因是童養媳婦,在婆家的地位就跟個丫鬟差不多。

連帶的,趙慧英姐弟三個在家裡的地位也遠遠低於她那些叔叔,以及她那些叔叔的孩子。

在她離開那個家之前,她們娘四個的每一頓飯都是產量最高、價格最便宜的土豆。

她的爺奶、叔嬸、堂兄弟、堂姐妹可以吃小米、白面、莜麵、蕎面、豆類等一切田裡出產的食物,三不五時的甚至還可以吃兩口肉打打牙祭,趙慧英娘四個卻只能吃完了烀土豆再吃土豆皮兒磨成的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帶換一下口味的。

這樣吃了十多年,趙慧英早就把土豆這種食物恨到了骨子裡。

所以在梅勁峰他們家,土豆是根本不會被端上餐桌的。

很快,她們娘三個就做好了兩蓋簾酸菜豬肉餡的白麵皮餃子,然後趙慧英又煎了血腸、炒了雞蛋。

再配上幾個自家腌制的咸雞蛋和二斤白酒,趙慧英母子(女)三人美美的吃了一頓飽飯。

農村人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趙慧英一邊大口吃喝一邊還不忘咒罵梅勁峰和梅志軍。

桌子上的好吃食給了她底氣和信心,讓她原也沒怎麼軟下去的腰杆子愈發硬挺。

唯一讓她覺得美中不足的是,梅勁峰和梅志軍都不在她眼前,她即使罵人也只能罵給梅志鳳和梅志明聽。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梅勁峰終於帶着三分酒意回到了自己家中。

已經攢了一下午各種怪話兒的趙慧英當即就口沫橫飛的罵起了梅勁峰,那副凶眉厲眼的架勢讓梅勁峰一見之下就不由自主頭疼起來。

雖然早在他被梅志軍請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必然是要挨上一頓好罵的,但早有預料卻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

饒是他在回來之前就已經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但眼下趙慧英的魔音穿腦卻依然讓他心浮氣躁、不得安寧。

或許是應了那句“酒壯慫人膽”,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一直奉行“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原則的梅勁峰這次竟然難得的跟趙慧英爭辯起來,而且還說的每一句話都正中要害,讓趙慧英氣血上涌,差點兒沒吐血三升。

“你不就是不高興志軍只叫了我,卻沒有叫你嗎?你也不想想,就你這沒事也要找點兒事兒的臭脾氣,人家敢叫你嗎?你去了攪人家一個家反宅亂的,人家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梅志明拚命給梅勁峰打眼色,讓他不要再說,可梅勁峰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對他擠眉弄眼的小兒子。

梅志軍自己蓋起了新房子,雖然只是三間土坯房,但梅勁峰卻依然高興極了。

他的這份高興,既是為了兒子兒媳的勤勞能幹,也是為了兒子兒媳還認他這個大家長。

但在高興的同時,他這心裡也不是不難受的。

尤其是在多了幾分酒意之後,他壓在心底的那些負面情緒,一個一個全都開始不受控制的冒頭兒。

他多想趙慧英也能跟村裡的絕大多數婦人一樣,做個合格的親娘,讓孩子們念一點兒她的好,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幾乎母子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