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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州城,當夜夜半。

伴着街市裡更夫敲打的梆子聲,隋御三人悄悄潛入到城西許府。前來接見他們的是許有德的繼子,之前金生來許家,亦是他出面招待的。

許有德的這位繼子已過而立之年,是很小的時候在遠親里過繼而來。早年許家的宅子還在雒都城中,離許有德非常近便。但許有德想落葉歸根,他的原籍在盛州,這才教繼子先回到盛州落腳。

可世事難料,如今的許有德不僅沒有告老還鄉,竟然還得到新帝的重用。

許家繼子把隋御三人讓進後宅一處僻靜小院內,打發掉身邊跟隨的所有下人,只隻身一人前來拜見。

“草民許延見過季大人。”

隋御報給許家的是水生的本名,季牧。見眼前男子相貌端正,眉眼間還有幾分許有德的模樣,隋御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十幾年前。

他摘下黑色面罩,微微傾身,道:“許員外客氣,我只是建晟侯身邊的一個侍從罷了。”

許延忙地讓座,拱手笑問:“侯爺身子一向可好?”

“拿葯湯子吊著命。”隋御坐姿筆挺,不苟言笑地說,“有勞員外挂念,倒是許公公現下如何?可有往盛州寄過家書?”

許延搖頭,苦笑道:“近來宮中事多,父親年歲又大了,總是不得閑兒。”

兩廂客套一番,許延已從眼前這位“季大人”身上發覺出不少東西。但他看破不說破,家父之託銘記於心。

同樣的,隋御也在觀察許延。畢竟這一次不似以往,不是借些盤纏,查點注色那麼簡單。

“我便不拐彎抹角了。”隋御單手撐案,謹慎地說:“我手頭有一批貨,想從盛州運回錦縣,許員外可有法子讓我們通過城門關卡。”

許延聽出弦外之音,那貨物見不得光。他緘默許久,謙和地說:“不知常大人的貨物要裝幾車?”

“約摸需五六輛馬車吧。”隋御大概盤算一下,應道。

“承蒙家父蔭育,我們府在盛州城裡經營兩間鋪子。”許延向上方拱了拱手,說,“有一間染坊最近往來城裡城外,到周邊鄉下去收蠶絲。或許能幫到常大人。”

“可我們是裝着東西往外運送,你們則是空着箱籠往回收貨。這隻怕不太好糊弄吧?”范星舒在側擔憂道,“況且……許員外就不好奇我們的貨物到底是什麼嗎?”

“說句冒犯的話,我家老父是看着你家侯爺長大的。”許延怡然笑道,“我與父親相處的時間,都不及你家侯爺和我父親相處的時間長。他們是什麼交情,幾位難道不知?再說我既敢講出口,就是有法子幫你們通過。”

“看來許公公沒少在員外面前提起我家侯爺。”隋御揉了揉眉心,也摸清楚了許延的話中之話,他幫建晟侯是受到許有德的授意。

許延又追問了些細枝末節,方道:“我已大致瞭然,不若這樣可行?”

半個時辰後,隋御三人又躍牆離府,來無影去無蹤,沒留下半分痕迹。

許延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禁吁了口氣。他心裡何嘗不是捏把汗?管家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輕聲喚道:“老爺,這件事咱們真的要管么?”

“父親大人特意囑咐過,咱們不得不管。”

“原以為那個建晟侯快自生自滅,借點銀子、打探點消息,不過是想在錦縣上過得舒坦些。可這一次他們把手伸到了盛州,鬼知道他們運的是什麼東西?”

“我們不要去猜,知道的越多於我們越無益。”許延扶着廊下欄杆,吩咐道,“剛才我們談論些什麼,你也全聽了去。事不宜遲,就按照他們的要求去準備,三日之後幫他們離城便是。”

管家遵意退下,許延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任那個叫季牧的如何裝扮,他都有種強烈的預感,那人應該就是建晟侯本尊。他那雙腿到底是從未殘過,還是後期被治癒了?

這簡直太可怕了,許延匆匆趕回書房,想要給父親寄去一封書信。只是剛剛提筆又停了下來,他想起父親先前對自己的叮囑……難不成父親老早就知道建晟侯會東山再起?

三人回到客棧後,隋御隨手扯下假鬍子,又在自己臉上胡亂搓了幾把,終於恢複本貌。寧梧在旁盯着,心裡竟生出一種失落感來。

“侯爺對許家人如此信任么?”范星舒一邊往下扯夜行衣,一邊狐疑地道,“畢竟是那麼大一筆銀子,但凡出點岔子後果不堪設想。”

“我倒覺得許家能靠得住。”寧梧幽幽地說,“這許延明顯是被許公公囑咐過了。只要許公公和侯爺的情誼不假,許家就可以信任。”

隋御笑望二人,道:“雞蛋怎麼可能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鳳染沒有去算這是隋御離開的第幾日,府中一切照舊,任何一件事都和他離開之前相同。唯有晚夕睡覺時,鳳染才覺得身邊是空落落的。

隋御不會真的死了吧?吃了老娘多少草藥,喝了多少靈泉水?要是真的死了,不就白瞎了么?她輾轉反側,一晚上進進出出隨身空間好多次,弄得靈泉都不知該怎麼安撫她才好。

鳳染還為著隋御出走這事跟靈泉發了次脾氣,質問它戴在自己身上不是能看到、聽到許多事情么?那為什麼在他半夜溜走時沒給自己提個醒?

靈泉委屈的不行,直說:“小主這些日子回來的少,你不回來我怎麼告訴你?”

鳳染覺得也是,自打百畝田地度過分櫱期,長勢越來越好,她回空間里的次數便減少許多,現下已把大部分精力投到府外。

“小主不知道,侯爺在離開你之前有多不舍,還偷偷親了你好幾口呢!”

靈泉為了哄鳳染開心,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又誇大渲染好幾分,把當時那個場景描繪的特別煽情,導致鳳染有那麼一瞬間還挺感動的。

“那他會死么?”

鳳染問得小心翼翼,靈泉沒有回答她,那是它預知不到的事情。可靈泉也沒有瞞着她現狀,這幾日隋御不在府上,它老覺得自己靈氣偏弱。

“你的意思是我們離他的距離遠了?”鳳染轉了好幾個彎,突然拊掌道:“那我可以這麼理解嘛?他如果死了你可以感知得到?你的靈氣和他的命有些關聯?”

靈泉也不清楚鳳染這麼推斷對不對,但貌似還挺有道理的。是以,鳳染每擱一會就往空間里跑一趟,衝著靈泉只問一句話:“隋御死了沒有?”

這樣神經質的一面,只怕只有靈泉一個“人”見過。下了床榻,走到人前,她還是那個愈來愈寵辱不驚的建晟侯夫人。

金生沒想到自己才幾日沒回侯府,主子就鬧出這麼大的事端,把他驚得見了鳳染腿都快站不穩,非拉着水生跟他一併進去。

“我說那日夫人怎麼把侯爺鎖起來。”金生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跺腳啐道:“侯爺忒不是東西,等他回來,小的去外面打條最粗的鐵鏈子,套侯爺脖子上,讓夫人牽着走!不然難解夫人的心頭之恨!”

“對,金哥兒說的對!”水生在旁附和道。

“你們對侯爺還挺有信心的。”鳳染扯出帕子,掩唇笑了笑,“盛州就那麼太平?你們侯爺去了就能擺布乾坤?”

她的潛台詞是,你們以為隋御是男主呢?區區一個男二有什麼主角光環?怎麼,還能所有事情都化險為夷?

要是盛州那筆銀子真能讓隋御平安帶回來,她才能接受另一個現實——

隋御是大號練廢了,重開新號再來一次,而她種地、做營生也罷,他自己挖門盜洞找出路也好,其實都是在打副本,目的是要他羽翼重新豐滿起來。還真是越來越有正劇的味兒呢。

“少貧嘴了,快說我要你做的事怎樣了?”

“絨線鋪和緞子鋪那邊已打過招呼,兩家雖不大樂意,但已談妥下個月可以還本息。”金生從袖袋裡掏出小冊子,遞到鳳染手裡,“大概能回來四五百兩銀子,咱們沒賠沒賺保了本,順道還幫這兩家度過低谷,也算是好聚好散。”

“生藥鋪好生經營便是。”鳳染邊翻着小冊子,邊問向金生,“南面那塊地打聽的怎麼樣?官家到底要賃多少錢?”

金生兩手攥在一起,笑加加地道:“夫人,倒是不需要太多錢,畢竟是大荒地,根本沒有人樂意過去。現在喊出一千五百銀子的市價,壓根無人問津。再等一等,定還得往下跌。只是……”

“有什麼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鳳染把小冊子扔到榻几上,皺眉道。

“小的也是才打聽出來,說康將軍對那塊地挺感興趣。”

聞言,鳳染登時從羅漢榻上站起身,來回踅步,說:“他一個吃官糧的還要湊這個熱鬧?再說他要這片地幹什麼?”

“小道消息說,朝廷已拖欠邊軍軍士半年多的軍餉了。康將軍一個月往雒都那邊上好幾道奏疏,均無果。只怕康將軍是走投無路,也想在那塊荒地上種田。”

“康鎮是想死馬當活馬醫。”鳳染絞着手裡的帕子,“邊軍幾萬將士,開墾起來是比咱們容易。只是他這麼做,就不怕雒都那邊再給他扣上一個私養府兵的帽子么?”

“北黎一直都是募兵傳統。”

水生想起曾經的漠州鐵騎,當年有多少人勸說隋御在漠州上自給自足,他都已土壤不宜種地為由推掉了。隋御所說雖是實情,但更重要的原由還是因為他不想擁兵自重,那時候的皇帝還是元靖帝,那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可底下軍士們得活命,不然萬一東野那邊打過來,這赤虎關由誰來防?錦縣要是被東野佔據了,康將軍同樣得被朝廷發難。”

“同誰搶,同誰斗,我都不怕,可康鎮有恩於咱們。我們跟他搶盤子,既沒有勝算又有可能反目成仇。”

鳳染覺得異常棘手,那片地假設落到康鎮手裡,如今早過了春種季節,軍士們就是在白費力氣,他還能折騰出什麼新花樣?

再則鳳染覺得那片地由她接手,要比康鎮更加合適。畢竟她前面還有金生在府外兜着,然而康鎮如果涉足,一旦被捅到雒都那邊,性質便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