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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水生和金生揀準時機避走出東正房外,二人貼着門板向內偷聽半日,聞他們主子的咆哮聲逐漸式微,終放下心來。

水生和金生意味深長地相視一眼,對屋內那位侯爺夫人愈發佩服起來。

金生單臂拎起隋器,將小傢伙送回對面房中,交由兩個侍女來看護。隋器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念叨:“爹爹……要殺……娘親!”

芸兒和蕊兒被這話嚇得渾然一驚,幸而金生在旁及時講明原委。他拍了拍隋器的後腦勺,哄騙說:“你爹爹和娘親在鬧著玩兒呢,休要當真。”

隋器哪裡肯相信?得虧兩個侍女左右附和,小傢伙才勉強安靜下來。

水生那邊則叮囑幾個日常里常在侯爺身邊伺候的小么,要他們在東正房外聽候侯爺的差遣。之後便叫上金生,二人走出霸下洲,直拐進後院去了。

穿長廊入月洞,便來至侯府的第三進院。院中房舍氣派程度僅次於上院正房,當下卻無人入住,大多數都是閑置的。

誰教隋御父母早逝,他自己還沒有姊妹弟兄,就連妻妾也只有鳳染這麼一位。建晟侯府的人丁不興旺啊~

當中有一間房舍,堂屋很是寬敞,就由兩個常隨做主,設為府內的臨時議事廳。平日里府中的閑雜諸事,多在此定奪處理。因着孫祥入府,這裡便演變成他白日里當值的地點。它亦不免俗套地安上一個美名:“袍澤樓”。

金生和水生掀開棉門帘兒走進來,孫祥和郭林二人早在其中。堂屋裡斷沒有外頭那麼冷,但偌大的廳內只擺放了一個銅火盆。盆中的碳火已燒得泛白,卻沒有人上前往裡頭添加新碳。

孫祥和郭林圍坐在銅火盆兩側,二人均俯下上身,低低地商議着什麼。見水生他們走進來,忙地讓身後小么再搬過來兩把圈椅。

兩廂敘禮後,四人重新落座。水生瞥望一眼替他們搬圈椅的小么,身上只着一層洗得發白的單衣,鼻子耳朵都凍得通紅。

“侯爺知道實情了。”水生開口直言,“剛在上房裡發了一通脾氣。”

還沒有坐穩的郭林,倏地站立起來,身後的圈椅跟着帶翻倒地。他罵罵咧咧地問:“是誰嘴欠?老子抽死他!”

水生和金生早見怪不怪,卻把孫祥唬了一跳,暗嘆,這建晟侯府不愧是武將的班底兒。

“是小的,郭將。”水生枯笑承認,一徑把脖頸伸到郭林面前,“不如郭將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這到底是咋回事啊?”郭林又一驚,不尷不尬地道,轉身去扶倒地的圈椅,“侯爺知道了還能得了?就他那暴躁性子,我真是害怕!”

金生便把上院發生的事情如此這般地講與他們明了,孫祥始終默默不語,郭林又已激動地要跳起來。

“這麼說來侯爺等我過去呢?我過去幹什麼?一刀抹了夫人的脖子?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不去,不去!”郭林連連擺手,局促不安地嚷道。

水生淺笑了聲,幽幽地說:“反正我和金哥兒已把話給帶到,去不去就是郭將的事情了。”

“你,你……”

“好了,不與郭將玩笑,你和孫先生商議的如何?可想到什麼好法子沒有?”

郭林像蔫打的茄子垂下頭,孫祥將兩手攏在袖中,啟齒道:“鄙不敢妄論朝廷意圖,單說侯府現狀實不容樂觀。如今侯爺知道內情倒也好,至少不用再費勁巴力地去隱瞞他。”

眾人依言點頭,孫祥接着道:“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想細水長流,在侯府再無收入的情況下,儘可能地維持久一點。但當下已刻不容緩,大家可以多日不吃葷腥,但一府院人的棉衣要不要添置?所需要的碳火還要不要採買?”

垂立在旁邊的小么,特應景地打了兩個噴嚏。郭林抓了抓髮髻,誇下海口:“我們那些兄弟還能對付一陣,不需要添置棉衣。至於碳火嘛,我們天天兒操練,身子骨都特結實,扛凍!”

金生不值一哂,搶白道:“再結實的身子,日日吃草,能好到哪裡去?我們本就是從雒都過來的,府上有多少人水土不服,你以為侯爺心裡沒有數?”

“孫先生,這月月例就不要再拖了,今兒就給大家發放下去吧。”水生拿起銅火鉗,撥了撥發白的碳火,“日子拖得太久,底下人難免會有怨言。”

孫祥向水生微微頷首,郭林又接過話茬兒說:“誰敢有怨言?這侯府上下誰沒有得到過侯爺的相助?誰不是自願來到建晟侯府的?”

“話雖如此,但人總得先活下去。”水生無奈地噓了口氣,孫祥稱讚道:“還是水爺有遠見。”

“孫先生快別折煞小的。”水生登時溢紅臉皮兒,低首道,“月例該發就發,棉衣該添就添,碳火也得照常去採買。這場大雪過後,氣候不知要冷成什麼樣子。”

“可是……”郭林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往自己的大腿上敲了兩拳。

“就按水哥兒說的去做吧。”金生縮了縮脖子,憮然道:“只怕除了侯爺那屋,別地兒都是這麼冷,長期如此真的不行,得趕快想個法子出來。”

“我和金生跟着侯爺,不缺吃穿,更凍不着。孫先生先把我們的月例省了吧。”

“我之前的月例銀子還沒花完,也先省下吧。”

孫祥一一應承下來,隨即去賬簿上記錄在案。

少焉,三人別過孫祥,走出袍澤樓。雪勢已然轉弱,金生下意識地往袍澤樓里望去,問道:“這位孫先生可靠得住?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太端着了呢?”

“孫先生有學問,賬目捋的特別快。我瞧着還成,就是話少。”郭林笑呵呵地說,語氣里皆是對孫祥的敬佩之感。

水生凝眉思忖,側頭嘆道:“先試上一倆月吧,侯府再沒錢,他那份月例也不會少。”

“其實這活水哥兒你就能做,偏得找個外人來插手。”金生縮頸,雙手交叉抱於身前。

“幫侯爺端茶倒水還算尚可,我哪裡管過這麼大一座府邸?孫先生沒進來之前,我以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朝廷斷了建晟侯府的封賞,咱們也能維持個一二載。孫先生來了之後,加加減減撥打一頓算盤,方知是我想的太過天真。”

言語間,三人已從後院回到霸下洲來。郭林頓在中堂前抱廈內,半晌不敢往裡走。金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聲笑說:“郭將,都跟着我們回來了,還怕進去見侯爺?今兒還沒過來點卯露臉吧?”

“少拿我打趣!”郭林踹了他一腳,“趕緊跟水生進去瞧瞧,要是夫人出來了,我再進去。”

水生先一步進去探聽情況,須臾,折回抱廈里,誒笑道:“夫人已經回房,郭將要不要進去?”

郭林舒了口氣,往裡走兩步,忽又轉首問道:“你們倆不一起進去?”

“侯爺今日對夫人做的有些過火了,我想過去替侯爺賠個不是。”水生瞟了眼西正房,又壓低聲音說:“以前就不提了,就說落戶錦縣以後,夫人待侯爺如何,咱們誰看不清楚。”

“誰說不是呢!”金生跨到水生身側,“我跟你一塊去。”

郭林仰起下巴,輕蔑地笑了笑:“說這話臊不臊得慌?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拿了夫人的好處?”

金生立馬回踹他一腳,“胡說!我們倆可是清清白白、一心一意向著侯爺的。”

郭林彎腰撣了撣衣衫,一徑去往東正房裡,不消細表。

單說兩個常隨被蕊兒引進西正房明間里,芸兒則到裡間卧房通稟鳳染。

原來鳳染被隋御推倒弄傷了手腕,之後還拿言語羞辱她,把鳳染氣得,爬起來就拿桌几上的涼茶潑了隋御一身。扔下一句:“不識好歹。”後,調頭跑了出去。

鳳染不明白,他到底在執拗個什麼勁兒?合該困在這麼個邊陲小縣城裡。

隋器見鳳染面色難看,亦不敢上前多言,兩個侍女更不敢隨便搭話。鳳染索性什麼都沒說,徑直回到卧房裡鎖上門閂。

她托着紅腫的手腕來至空間里,邊跟靈泉吐槽隋御的種種惡行,邊把手腕放進溫熱的靈泉水裡浸泡。

“你說他是不是有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鳳染恨得吱嘎吱嘎磨牙,“老娘真是受夠了,不然我帶你和大器逃跑吧?”

靈泉水面上泛起微波,少頃,浮出一行小字:“小主,你不能離開侯爺。”

鳳染來回讀了好幾遍,心說,就知道給我個外掛還得帶條件。遂唉聲問道:“為什麼?”

“小主離侯爺越近,靈泉的功效就越強。”

“什麼?!你可是我從鳳家帶出來的,跟他們隋家有什麼關係?咱能不能做個有氣節的靈泉?”

“小主不要生氣,到底是為什麼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您跟別人靠近時,靈泉都沒有反應,只有跟您夫君靠近時,靈泉的功效比平時要強上許多。無論是靈泉的水勢,還是周遭的植被長勢。”

鳳染還想跟靈泉繼續聊聊,芸兒已在卧房外打門,她只得應聲回來,讓芸兒進來支會。

不至斯須,鳳染便隨芸兒走回明間。水生和金生見鳳染托着紅腫的手腕,皆是一震,不由分說便跪了下去,“求夫人看在侯爺殘了雙腿的份上,千萬不要怨恨他。”